李琤冷笑,将手中的折子放到桌上:“祝方不过想借嫁女为幌子,真实目的应该就是打算神不知鬼不觉把官银运出去”,顿了片刻,又道,“他不是神不知鬼不觉,而是打算大摇大摆把官银运出去”。
眼下,那数十万两官银怕都被熔炼成了银水,被锻造成其他形状。祝方出自京城祝家,为了嫁女儿给她随多些嫁妆怕也合理和情。因着婚嫁这样的大喜事,一路上过关卡也不会有人多加阻拦。当真打得一副好算盘。
于是吩咐下去:“江南到益州,若是走水路肯定会经过长江,你派人化成江上水匪,直接去把嫁妆劫了”。
朝廷的钱得用在百姓身上,而不是拥兵自重的藩王身上。
夏常拱手领命而去。
李福在旁边跪着为太子包扎,不由问道:“殿下怎么知道官银就在随行的嫁妆上面?”
李琤烦躁摁了摁眉心,疲惫道:“在江南时,那祝方府上每日都要购置大批炭火,当时正值夏日,根本无需炭火取暖。前朝一贪官就为了掩盖银子来源将银子炼成银水,孤想着那祝方大抵也是打算如此”。
“前朝逆党之事不是处理得差不多了吗?这祝方到底是谁的人,竟敢如此大胆盗窃朝廷官银?”
李琤心中已有了计较,不打算明说,摇头道:“不知,但眼下除了前朝逆党,怕是还有个更大的势力”。今日从宫中回来,他听母后说常年在外戍守边关的二弟就要回来了。
皇后兴致勃勃与他说了许久,李琤无数次想直接撂开银箸直接离开,但他们是母子,不好面上闹得太过。
那一顿饭食不知味,李琤甚至没认真看清楚饭桌上都有什么。这个二弟,一直以来颇为敬重他这个大哥,离京多年,也该回来看看了。
可李琤却清楚知道,今年的年宴怕是不会太平。
-
梁含章心里藏着事儿,本以为会睡不着,没想到脑袋刚沾上枕头下一瞬直接睡着了。堪堪睡了半个时辰,还是玉湖害怕良媛久卧对生产不好,连忙把人叫醒。
她两眼惺忪躺在床上,揉着眼睛问:“现在几时了?”
“回娘娘,准备未时二刻”。
“你们殿下……可吩咐了什么?”
明月笑道:“殿下说娘娘醒来就可直接坐软轿去秋云堂了,那逆党现在就押在秋云堂,还说不得干扰娘娘,一切听候娘娘吩咐”。
他当真如此吩咐?竟是一点也不生气么?“太子现在在哪里?”
“殿下现在在前堂公务,娘娘若有什么事可直接派奴婢们去传话”。并非是她们这些下人刻意打探主子行踪,而是李贵方才过来传话,临走前特地说殿下的行踪,怕是说给娘娘听的。
梁含章想说什么,临了又长长叹口气,起身道:“那我们现在就去秋云堂吧”。
秋云堂是东宫前面另一座宫殿,太子将人安排在这里,既能有效保护隐私,在发生任何事故时,更能第一时间快速到达。
打开殿门,琰光就被关押在屏风后。自苦炼多年的仙丹被一朝焚毁,琰光整个人万念俱灰,一双绿豆眼暗淡无神,听到开门的声音甚至连抬头的意向都没有。
淡声问:“可是我的死期到了?”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有一步伐沉稳的声音逐渐靠近,听着似乎是女子的脚步。琰光似有所感,猛然抬头。
逆光中看到一雍容华贵的女子,右手下意识护着小腹。定睛一看,那小腹已经能看到明显弧度。
他冷笑一声:“原来是你,不知娘娘大驾,有何吩咐?”
梁含章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坐到离人不远处的圈椅上,冷漠道:“我此番前来,只为问你一件事,你必须如实回答”。
琰光半掀眼皮慵懒看着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啧啧道:“看来太子那厮挺喜欢你的啊,瞧瞧这穿戴,这气派,竟是比宫中的娘娘都比下去了”。
视线又落到她小腹处,意有所指:“也是,皇长孙都让你生了,说不宠爱老夫是万万不相信的”。
“你是如何说动太子让你来见我的?”瞧太子那个人,虽有几分喜爱她,但断不会到色令智昏的地步。
梁含章直视对方,语气咄咄逼人:“你莫要扯些有的没的,只需告诉我,他,是否还活着?”
“他?噢,你阿兄啊”,琰光狰狞笑起来,露出豁了一边的牙口,“那小子福薄,明明我的密道如此隐蔽,居然生生被人搁下头颅,尸体发臭了都没人知道”。
“你胡说!”梁含章骤然站起,双目含火,弱小的身躯突然变得高大,朝他一步步走过来,揪住对方衣领质问:“你在胡说对吧,没有头颅的尸身,你是如何知道那就是阿兄的?”
琰光看着面前女人,突然笑了,“你说得这般大声,就不怕头顶上的青龙卫把这些话都汇报给太子?你的身份还能藏几时?”
“回答我!”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匕首,突然横在琰光脖子上。琰光见此又笑了:“行啊,长进了不少,居然都会杀人了”。
“你难道忘了他脖子处有一大块胎记?那位置特殊,除了他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他突然压低声音道。
“可是……这也不能确定是阿兄……”女人嗫嚅,却知对方说的是真话。
“总之,他绝不是我杀的,梁显是我身边能牵制住你的唯一棋子,我就算再蠢也断不会自毁长城”。
听此话,梁含章嗤笑:“你还知道自己蠢啊”。
筹谋了这么多年,连个屁也没落着。倒不如一开始就当个逍遥百姓,偶尔寻仙问道,访问名士。这快哉的日子不是挺好?非得搅入这片浑水中。
难道他真的以为,就算夺得帝位,他就能坐稳么?若果真如此,多半是个被大臣操控的傀儡帝王罢了。
那样还不如不当。起码没那么丢脸。
听她这样骂,琰光也没生气,正襟危坐道:“我回答完了,该你回答我,你是如何说服太子来见我的?难道你不怕暴露吗?”
秋云堂外面都是人,不说这些,单是潜在暗处的青龙卫都不知凡几。她这般大摇大摆进来,又大声质问。难道就不怕太子识破她的身份?
梁含章无所谓,耸耸肩道:“发现又如何,不过一死罢了”,说着抬头,“我不过被困在你身边多年,没有自由的可怜人罢了,如今连唯一的兄长也没有了,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她不信太子在听到她请求时没想到其他。想到又如何,大不了一杯鸠酒的结果罢了。
她不是不惜命,只是与兄长相依为命多年,她的生命是建立在对方的前提下方才存在。若是亲人都没了,活着有何意义?
琰光看对方视死如归的表情,眼眸突然变得晦暗。太子那小子怕是舍不得轻易杀了她,如今自己已失势,而对方又怀了孩子。想要恶心太子一把,这目的已经达到了。
剩下的好戏,且看益州那位如何做了。
因为太子事先吩咐不论良媛想干什么都不要拦着她,故而当梁含章提出要自己独自进去时,玉湖几个吓得脸都白了。
“娘娘,那逆贼凶蛮,你孤身一人进去恐怕会有危险,还是奴婢陪您进去吧”。
梁含章摇摇头,执意自己进去。明月看到娘娘眼神的坚毅,朝玉湖摇了摇头。
一刻钟后良媛独自出来,步子都是虚的,仿佛经历了极大的打击。回到芷兰居也不说话,用了晚膳消食后直接洗漱上床躺着了。
躺在床上,她看着外面依稀的烛火,心里在想太子今晚会不会过来。那番话现在应是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了吧,知道身边的良媛居然与前朝太子有勾结,他此刻会如何想?
把她抓起来拷问一顿?还是一杯毒酒直接了结她生命?女人双手下意识摸摸自己小腹,那里还怀着孩子,他是孩子的父亲,一直对即将出生的小儿期盼不已。
看在孩子的份上,怕是选择等她生下孩子再处死。她死了之后呢,他会不会好好善待这个孩子?
梁含章想到前路渺茫,又在想死了的阿兄,忍不住在被窝里无声落泪,心如乱麻般想着。甚至忍不住恶毒地想,干脆现在就赐死她吧,省得整日提心吊胆。
这种生活,她已经过够了。
窗外的雪层太过沉重,不时传来折断竹子的脆响。万籁俱寂,就在梁含章朦朦胧胧准备睡过去时,身上盖着的被子突然被人掀开,旋即落入一个炙热的怀抱。
男人呼吸急促,密密麻麻的吻铺天盖地落下,似乎竭力想确定什么。女人被压得喘不过气嘤咛一声,睁开眼睛看到身上黑沉的影子。闻着熟悉的皂角香味儿,她不是很确定,开口问道:“殿下?”
又是一阵急促的呼吸,良久后他才翻身躺在旁边,顺势将人搂在怀里,答道:“是孤”。
听到男人清冷的声音,这一晚上的担忧忐忑突然有了宣泄口,梁含章在黑暗中捂嘴直接哭起来。
哭得无声无息,要不是中途还吸了吸鼻子,怕是没人发现。但太子夜视能力极好,耳力也不错。不仅能清晰看到她落泪时楚楚可怜的模样,还能听到她努力压抑的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