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无可辩驳的两点,其一,为何石头和弹弓会在他书桌中。其二,喜欢玩弹弓的人右手食指和拇指上一般都会有茧子,而他手上恰好符合。更重要的一点,皇帝身边的宦官有一次亲眼看到太子拿弹弓射树上成熟的柿子。
这每一条理由,都让李琤辩驳不得。他能说他射树上的果子只是因为想吃吗?他能说二弟每次玩弹弓手上都带着玉韘吗?
不能。不会有人信的,说了也是徒劳。
他不知李瑄是怀着何种感情污蔑陷害兄长,但看到父皇眼中的冷意时,他突然不想说话了。
说了又能怎样,在帝后眼中,他们的次子怎么样都是好的。反倒是他这个长子,自小养在外面还不知道性子如何刁钻。更是因为惠安帝当年射的那一箭,说不定心有怨怼。
最后为了安抚受伤的大儒,皇帝命人将他关在祠堂抄了一个月的四书五经。在那一个月的反思沉淀之下,李琤终于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这些父母天伦、家人宠爱,离自己而言太过遥远,既然占了嫡长子这个名头,他就要把太子之位牢牢握在手中。
在祠堂那一个月时间中,李洛华倒偷偷进来送他好吃的,还开解说她当时就站在门口目睹二皇兄行凶,帝后也知冤枉了他。
只不过为了给外人看,不得不将此惩罚进行到底。也算给那守阳山大儒一个交代。
不知是被批评还是旁的,李瑄不再捉弄他,二人的关系也逐渐缓和,表面上看果真兄友弟恭。
后来不知是因何事刺激,李瑄突然说要去边塞守卫国土,以防外敌入侵。可能皇帝也有自己的一番考量,觉得两个儿子放在一起,恐怕会让其中一人滋生不该有的妄念,欣然应允。
贤王走的那天,圣上为表爱重之意,未及加冠之年便给二皇子封了王,特赐“贤”字,是为辅佐之意。
皇后怨儿子走得远,也怨皇帝说走就让人走了,城门上母子抱头痛哭。李琤冷眼注视着面前这一幕,内心毫无波澜,连一丝涟漪也没有。
这些年镇守边关,李瑄极少回京,皇后也逐渐习惯了。重心逐渐放在长子和女儿身上。李瑄时不时将益州特产寄回来,居然每次都有他这个兄长的信。
帝后也吃惊不已,不知道他们兄弟俩关系何时这般要好了,不过兄友弟恭也是惠安帝愿意看到的。
都是他的血脉,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不想二人因为虚假的权力闹得你死我活。
这样是最好的。
而今贤王回来,多年以来的生活又即将被打破,太子得重新适应与胞弟的生活了。
李福风里雨里陪伴太子走到现在,自然知晓太子心结所在。因此去长春宫的路上,暗暗祈祷这顿宴席莫要出什么岔子。
还未跨进殿门,便听到里面笑声阵阵,数皇后和贤王笑得最大声。李琤调整了下呼吸,抬脚跨进门槛,宋嬷嬷站在靠近殿门的位置,看见那方赭黄色蟒袍,忙冲里面开口道:“太子殿下到了!”
李福打了锦帘让太子进来,跨过千里山水屏风,里面坐着其乐融融一家人。惠安帝在皇后和儿女面前一向没什么架子,此刻正一身常服,身上披着皇后做的苍青色袍子,坐在太师椅上呷着茶水。
笑盈盈看着眼前,因生病而面色苍白的脸也显得红润了些。赵瑜靠在外祖父膝上,要听他讲山海经的故事。
看到来人,赵瑜忙从惠安帝膝下起身往这边蹦过来,伸开手臂大声喊着:“舅父!”一边说一边看了眼身后,忍不住问:“哎?舅母呢?”
李琤轻笑,将小儿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肩膀上,温声答:“舅母肚子里怀中小宝宝,不好出门,瑜哥儿想她了?”
赵瑜点头如捣蒜:“舅母娘娘身上软软的香香的,说话的声音也好听,阿瑜最喜欢了!”
李洛华走过来狠狠拍了儿子屁股,怒道:“感情娘亲说话没有舅母好听,身上也没有舅母香软,瑜儿便不喜欢了?”
赵瑜深知母亲性子,挣扎着下地,抱着长平公主双腿讪笑:“都喜欢,都喜欢,喜欢娘亲比喜欢舅母还多!”
小儿下了地,李琤上前一步给帝后行礼,惠安帝笑着让人不必多礼。皇后注意力没放在太子身上,经提醒后才摆手让人起身。
又转头拉着贤王的手道:“你在外多年,而今都二十有一了,你看看你皇兄不日膝下就有孩子,你也该加把劲儿,现下三个孩子,为娘最担心的就是你”。
“趁着此次回京,该从世家里选一位贵女出来当皇子妃,最好年后就能完婚,也能跟着你到关外去照料一二”。
贤王漫不经心点头,摸着手上的檀木串子,突然哂笑:“阿娘莫不是担心儿臣没手没脚,会照顾不好自己?”
说着起身转了转,摇头道:“阿娘看看,儿臣不是好好的吗?现下儿臣也没有喜欢的,还是再等几年吧”。
“还等?!”皇后怒了:“再等下去瑜儿都要长大了,洛华比你还小几岁,如今孩子都三岁满地跑了!”
说着咬牙切齿,指着李瑄和李琤无可奈何道:“你们两个来讨债的孽障,一个个的都不想娶妻,难道身边多个女人还能碍着你们眼了?”
李琤笑:“母后可不要把儿臣带上,如今儿臣也是快要当父亲的人了,后院也有了知冷知热的人。这话儿得对二弟说去”。
李瑄捂着耳朵不想再听,明显是被家人宠坏的模样,撒娇撒痴道:“好好好,皇兄也要当阿父了,就臣弟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母后看上哪家就给儿臣定了吧,儿臣但凭母后吩咐”。
“这样才好”,王皇后笑着答,“可说好了,等母后看准哪家,可要着手相看起来,切莫再推辞”。
“儿子知道”。李瑄将旁边的花生米抛到嘴里,往太子站立方向走过来道:“积年不见,皇兄长得愈发俊秀疏朗了”。一边说一边搀上他胳膊,一副好兄弟的模样。
李琤身躯一僵,不过很快被他敛去,也笑道:“二弟出去这么多年,长高了不少,顶着这样一张脸,怕不知道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其实李琤与这个胞弟长得还是十分相像的,微微往上撇的凤眸,高挺的鼻梁,还有淡色的薄唇。若是二人装束一致,远远望去还真分不出哪个才是太子。
李瑄拍了拍他后背,挠头道:“皇兄就莫要笑话我了,弟弟我生得又黑又壮,怕是一出门就要吓死那些胆儿小的女人了”。
说着叹气:“这儿的女子都是属鹌鹑的,个个胆子小得跟羽毛一样。真是没劲”。
皇后笑骂:“混账东西,还敢嫌弃起旁人来了,莫不是眼睛长到了额头上?”
惠安帝赞许:“我儿有朕当年遗风,不错,值得嘉许!”当年王皇后可是巾帼不让须眉,马背上也能打得一手好枪法,性子如一头倔驴。惠安帝也是花了很大力气才把人降伏。
李瑄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将太子拉到旁边椅子上坐着,问道:“听说皇兄府里的良媛快要生了?”
李琤摇头:“你听谁说的?眼下不过六个多月,还有好几个月熬呢。怕是明年清明才能生”。
“那臣弟就先在这儿恭贺皇兄喜得麟子了!”
李琤接过总管递过来的茶,啜了一口方道:“麟子不麟子的我倒不在意,只要孩子和母亲能平安就好了”。
话题扯到良媛身上,王皇后才问道:“前儿听说她吐得厉害,现在怎么样了?”
李琤恭敬答:“已经好多了,现在食欲不错,若不是人拦着怕是一天得吃好几顿。对了,二弟从蜀地送回来的辣子她吃得可欢了,那气味儿有时候连我也受不了”。
那辣子是皇后叫人送过去的,听闻也笑了:“常言道酸儿辣女,看她的肚子像个姑娘。姑娘也好,先女后子凑一个好字”。
“母后说得极是”。
眼看时辰不早了,皇后吩咐开宴。太子与二皇子相邻而坐。饭桌上果然有麻辣兔头和炙烤兔肉,这些都是野生兔子,如今接近年关天寒地冻的,野生兔子极难寻。
帝后知道儿子回来,怕不是为了今天这一顿花了多少心思。李琤眼神在兔肉上愣了片刻,将银箸转到旁边的鼎湖上素上。
李瑄却用公筷将炙烤兔肉夹得满满放在太子碗里,笑道:“皇兄不是喜欢这个吗?合该多吃些,瞧瞧皇兄劳于政务,生生饿瘦了”。
皇后这才认真看起长子来,今日是灶神节,他一大早忙碌到现在,没休息好的缘故,眼底下有一层淡淡的青黑。因他肤色白皙,这青黑便显得更加明显。
皇后顿时觉得自己忽视了长子,也让嬷嬷把兔肉夹到他碗里嘱咐道:“这鼎湖上素都是用素菜做的,没什么营养。你该吃些荤菜好好补补,瞧你那脸色,不说还以为从地府里钻出来的无常呢”。
说着又质问旁边布菜的李福:“你作为东宫总管,是怎么照顾太子的?让人瘦成这样,胆敢不尽心照顾,本宫断不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