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僚不敢直视太子容颜,更何况二人的动作有衣袖挡着,外人根本看不出来。不过贤王一向与皇兄关系亲近,自跪地后很快把注意力放到李琤身边站着的女人身上。
杏眼桃腮,冰肌玉骨,让人难以忽视的是微微隆起的小腹,一袭粉衣加身,头戴着缠丝金钗步摇。明艳得不可方物。
还是,他印象中的那般模样。
李瑄眼神直勾勾盯着,片刻后不免摇头苦笑。不一样的,她如今身份是风光无比的东宫良媛,腹中还怀中皇嗣,整个人金尊玉贵。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已经不再是当年那胆小娇怯的豆芽菜了。
不过短短一年未见,她何时长成了这般模样?
梁含章注意力在二人十指相扣的手上,没仔细看四周。李琤对外界感知一向较敏锐,在李瑄看过来的下一息,冷冽的视线便望过来。
与太子眼神相互触及,李瑄讪讪一笑,又恢复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
太子与良媛落座后,很快帝后也来了。在场上金尊玉贵的皇族都到了后,礼官手握锦帛高声唱诵赞词。无外乎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赞词唱完,圣上吩咐开宴。太乐署、鼓吹署安排奏乐的人进殿,舞态蹁跹,管弦相和,仪元殿一下子热闹起来。
因带着为贤王选妃之故,宴席除了庆贺佳节与民同乐之外,还特地加了一个节目,各家适龄未婚配的小娘子,可以自己选择一个表演项目在场上表演,让众人观摩。
看着太乐署的歌女退下后,贵族家二八芳龄的小娘子各个长得如珠似玉,诗词歌赋乐器弹奏,无一不在话下。
梁含章不免想到当初自己找长平公主刚学了几月的琴,就忍不住在太子面前班门弄斧的事,如今想来,实在丢脸。
再看上首的太子,仰脖喝着佳酿,眉眼疏淡,不知在想什么,注意力全程不在台下。
收回视线,长平公主旁边的赵瑜闹着要喝酒,被李洛华直接骂回去了。小家伙看对面的男眷谈笑风生喝得津津有味,不免羡慕,牛性子一上来,不依不饶就要喝。
公主本就烦带孩子,更何况还是这么个熊孩子。打算让下人把孩子抱下去,梁含章看瑜世子委屈得泪眼汪汪,不免心软道:“这酒太烈,世子可喝不得”。
又劝公主道:“不若让人拿些果浆来给小世子,小儿多半喜欢喝这些甜丝丝的东西,想来有了果浆,世子就不惦记喝酒了”。
李洛华点头,让人去取。
赵瑜听到二人对话,知道那果浆不是酒,一时间也急了,撒娇道:“我就要喝酒嘛”。
“世子年纪太小,喝了会醉的,你看舅母就没喝”。
“为什么舅母不喝?”赵瑜疑惑道。
梁含章指了指对面那觥筹交错的几个长胡子老头,笑着小声道:“因为喝酒会变得又老又丑。你看对面几个伯伯,就是因为喝了太多酒才成这个样子的”。
“那为何他没有变得又老又丑?”赵瑜不信邪,又指了指其他年轻俊美的官员。
“因为他们喝得少啊,而且他们是长大才喝。若是像世子这般小小年纪就喝,肯定就长得又老又丑了”。
赵瑜年纪小,但对于自己长相还是颇为在意。听到梁含章和母亲都这样说,只好闷闷不乐道:“好吧,我不喝就是了”。
反正果浆也是很好喝的,他就姑且将就着吧。
陪着小儿玩了会儿,与长平公主聊了些琐事,梁含章总觉得对面有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抬头一看,果然与李瑄的视线撞上。自上次她坦诚与太子交代有太子嘱咐之后,方才亲眼见到贤王,她才未因为震惊而导致失态。
贤王李瑄,果真就是出现在狄府的男人。这么说,狄家也是站在李瑄这边的吗?
那日他为何要与她说些不相干的话,他秘密来狄府说这些,到底有何目的?
被对面女子发现后,李瑄也不尴尬,粲然一笑。
梁含章却在对方注视下觉得极度不适,又有太子的口谕在身,她对身边的玉湖明月说想到玄光殿略事休息。
侍女们小心搀扶着她出了殿门。李琤虽没有全程注意到她这边,但还是看到女人出去的身影。旋即敛下情绪不动声色。
没过多久,李瑄借故如厕也出去了。走出殿门绕过长长的红廊,果真看到刚走没多久的女人。
他疾步走到女人面前停下,依旧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双手环抱在胸前,上下扫视了梁含章一眼,方道:“想必你就是东宫良媛?”
梁含章就算不知道他身份,从那张与太子四五分相像的脸也能猜测出来。更何况对方今夜还穿着亲王礼服。
于是屈膝道:“拜见贤王殿下”。
“起吧”,李瑄兴致盎然,接着问道:“本王终于知道为何皇兄被你迷得五迷三道了,这般国色天香,就算本王也忍不住怜爱一二”。
就算梁含章不是太子侍妾,贤王这话也说得轻佻至极,更何况如今二人一个是小叔子,一个是嫂子。这话甫一出来,在场的除了李瑄都纷纷变了脸色。
“殿下这是何意?”梁含章忍住心中不适,脸色难看至极。
“也没什么意思”,李瑄轻佻吹了个口哨,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用草编织成的小玩意儿,笑道:“这个东西,想必良媛应该认识罢?”
梁含章看清楚他手中之物,脸色陡然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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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万物迎春送残腊,一年结局在今宵——戴复古《除夜》
第49章
只见李瑄手里拿的是一只用灯心草编织的小蜻蜓, 蜻蜓活灵活现仿若真的一样。梁含章一眼认出是出自谁人之手,只有记忆中那人才会把蜻蜓的腿编成四条。
当年他与她说, 四条腿的蜻蜓更好看些。故而现在,梁含章看到这东西,一把扯过放在手心,身子颤抖,满是不可置信。
“娘娘,您不是说要到玄光殿休憩片刻吗?咱们快些走吧”,明月不敢对贤王说些僭越的话,但此情此景让她莫名心慌,生怕贤王激动之下再说些狂言浪语。只好劝诫良媛走为上。
如果方才李瑄未把东西拿出来, 梁含章看都不想再看对方一眼。只是现在, 男人身上有筹码,怕是想跟她做什么交易。她虽厌恶,却无可奈何。
明知道是贤王布置的陷阱,梁含章还是忍不住跳下去。李瑄率先开口对她身边的侍女吩咐:“你们退下, 本王与良媛有几句话要说”。
“娘娘, 这……”玉湖她们一听就慌了,不敢明目张胆得罪贤王, 只好迂回从良媛这边下手,眼神示意她拒绝,又压低声音劝阻:
“娘娘,这于礼不合啊!”且不说贤王言语轻佻,眼神暧昧,若是寻常叔嫂这样孤男寡女在一起,被人看见可是要误会的。
娘娘是太子的人,怎能让太子殿下蒙羞呢?
就算她与贤王真的只是有事相商, 若侍女不在身侧,万一出了意外,她们有几个脑袋够殿下砍的?
梁含章不知李瑄要与自己谈什么条件,但孤男寡女站一起确实不妥,她既已经决定跟了太子,就一定会从一而终不会朝三暮四。
更何况,那李瑄虽与太子一母同胞,但看着哪里是好相与的人?
于是淡漠道:“殿下想说什么就在此处说了吧,太子曾叮嘱我身边的侍女一寸也不能离开,念在太子殿下的面上,希望殿下莫要牵扯到二位侍女”。
“可本王只想与皇嫂单独相处……”李瑄陡然靠近,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惹得梁含章一阵恶寒,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李瑄见对方对自己避如蛇蝎,眼神逐渐晦暗。
她试着讲道理:“还望殿下顾及礼法,莫要做出让皇族蒙羞的事情来……”
“你跟我讲礼法,章娘,你可知是本王先认识你的,本王看见你的时候,皇兄还在上书房苦读。那样一个呆子,你看上了他什么?”
梁含章简直忍不住上前捂住对方嘴巴顺便撬开他脑子看看到底装着什么东西。她一直在琰光身边长大,何时与李瑄有过牵扯?她一开始连太子都不认识,又如何会认识贤王?
还说什么“本王先认识你的”,他怕不是得癔症了罢。
“殿下,慎言!”梁含章猛然后退,面上凝着寒霜,眼神顷刻变得冰冷无比。且不说贤王这话是多么大逆不道,若是传到太子和帝后耳朵里,就算她怀着太子的子嗣又如何?
身份低微也罢,好好待在东宫当个良媛就算顶天了。如今却同时招惹了两个皇子,让兄弟二人差点反目。
梁含章很清楚,若是今晚这番话传到帝后耳朵里,她的死期也不远了。
这个李瑄,分明她也是今晚第一次见,为何要说这些奇怪的话?而且字里行间都是一股熟稔的气息,难道……他还真认识自己?
不可能。梁含章很快否认了这个猜测。
她自小被养在琰光身边鲜少见到男子,更遑论李瑄这等金尊玉贵的世家子弟。他说这些话,莫非是来构陷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