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娘子与裴世子他们在看烟花,可看着看着,人就晕乎乎醉晕过去了,还恰好倒在了裴世子的弟弟身上,要不是裴世子反应快一把将人捞了起来,那个脾气瞧着就不大好的裴二郎定然要把她们娘子推开的!
为了不影响娘子的心情, 就算没有裴世子的叮嘱,翠屏她们也不会和乌静寻说的。
娘子向来脸皮薄, 要是知道自己无意间和裴二郎抱了个满怀,说不准要生气的。
喝过醒酒汤, 洗漱过后,原本一直隐隐传来钝痛的额角也松了下来, 乌静寻坐在罗汉床上,开始拆大家昨日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女郎们的心思都很巧妙, 除了各类精致的珠钗首饰, 还有小巧轻盈的流苏藤球、刀鞘上缀满宝石的匕首, 每一样都十分精致,乌静寻头一回收到这样多的礼物,开心的同时还不忘让紫屏在一旁帮她记录,今后她也要认认真真地考虑回礼送什么。
最后剩下两个木盒。
乌静寻犹豫了一会儿,纤细手指搭在那个紫檀木盒上。
里边儿是一支羊脂玉兔流苏簪子。
翠屏见了, 眼睛滴溜溜一转,笑道:“定然是裴世子知道娘子您的属相是兔,特地叫匠人给您打的这支兔子簪!瞧瞧,那兔子多胖多可爱呀,娘子戴上定然更加漂亮。”
乌静寻轻轻摸了摸憨态可掬的玉兔,羊脂暖玉雕就的玉兔触手生温,好像下一瞬它就能活过来一般。
翠屏见乌静寻一直看着那支玉兔簪,很是喜爱的样子,又道:“娘子,还有一个盒子呢。”
乌静寻有些犹豫,她将玉兔簪收回木盒内,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翠屏还想说话,被紫屏轻轻拦了拦,两人安静地退了下去。
许久,乌静寻才拿起那个木料、做工明显都要粗糙许多的盒子,但盒子棱角的地方已经被人细细打磨好,不会冷不丁冒出根木刺来扎人一下。
里边儿的分量并不重,乌静寻打开一看,是一支看外表没什么稀奇的银钗,唯一别致的在于钗头坠下的三朵花苞,细细的银链子坠着三个玲珑可爱的花苞。
盒子里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
上面的笔迹算不上好看,但颇有几分凌厉之风。
乌静寻看完之后,有些好奇又有些不解地拨了拨那三个花苞,里边儿竟然藏着毒?
裴淮光送她的生日礼物可以说是那堆礼物里最让乌静寻意外的,一支可以射出三枚致命毒针的武器钗子。
转念一想,他是救过自己三回的恩公,最是知晓她近日来的惹祸体质,送这么一个可以自保的钗子给她,大概也表明了下回不会再那么凑巧,他也不会再凑上来做她的恩公。
婚期还有不到两个月,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有未来叔嫂这么一条路。
乌静寻整理好礼物,正想起身去瞧一瞧前些日子舅舅给她搜罗回来的那些医书,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她抬头,乌须琮就站在门口,背着光,乌静寻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
“阿兄来了。”乌静寻很平静,指了指罗汉床另一侧,“坐吧。”
乌须琮走了进来,清俊脸庞上有些不自在:“瞧我,读书读得晕了头,都忘了昨儿是你生辰。这是礼物。”他将一个锦匣放在小几上,试探着问她,“你应当不会生我的气吧?”
早已没有期待了,又谈什么生气呢?
乌静寻摇了摇头:“小事而已,阿兄不必放在心上。”
按道理说,见乌静寻这样宽容大度,乌须琮应该松口气,转移话题说说闲话就能拍拍屁股走人了,但他看着乌静寻眼睫低垂,神情可以说是平静,也可以说是淡漠的模样,他心里忽然就觉得不得劲儿起来。
“静寻。”乌须琮整了整神色,认真道,“我与阿娘阿耶忘记了你的生辰,你心中有气,可以同我直说。我们是至亲兄妹,有什么不能直说?”
春风熏暖,暮春的风中又带了几分燥热,这丝丝缕缕的热气拂过乌静寻披霜带雪的脸庞上,并不能融化她心中的冰层,只能叫她感觉一点悲凉又无趣的荒诞。
乌静寻不再垂着眼睫,那双常被佟夫人训斥‘狐媚’、‘不安分’的狐狸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乌须琮,在青年怔愣的神情中开了口:“我抱怨、直说了,之后呢?阿兄和阿娘、阿耶下一次就会记得我的生辰了吗?我明年十七岁的时候,在裴家,到那时候,你们依旧不记得我的生辰,待过几日想起来了,还能安慰自己,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们不记得没关系,反正已经替我选好了一位顶顶好的夫婿,能够庇佑我后半生安乐无忧,我应该满足了。是吗?”
被她难得这样一同长篇大论问倒的乌须琮脸色有些难看:“静寻,我,我……”他想说并不是这样的。可他心里也知道,这样的语言太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更何况静寻。
乌静寻扯唇笑了笑:“今年舜华生辰,阿兄明明在雍州游学,却瞒着阿娘赶路回来给她庆贺生辰,生辰礼是一对旋花飞镖,并不是时下女儿家会喜欢的东西,却是你根据舜华的喜好,用了真心去挑选的。而我呢?”说着,她就要打开那个锦匣。
有了前面那番话,乌须琮有些狼狈地想要制止她的动作。
今早他去佟夫人院子里请安时,听得王妈妈提了一嘴昨日好像是大娘子生辰,母子二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样慌忙之下准备的礼物,能有什么特殊的?
果不其然,乌静寻看着锦匣内那支珊瑚蝶翡翠梅花簪,面无表情地将东西扔了出去,落在地板上,发出极为清冽的一声脆响,乌须琮闭了闭眼,簪子划过地面发出的刺耳声音好像也在他眼前划了一道,露出一点血色痕迹。
“梅花,是舜华喜欢的东西。”乌静寻没有说自己喜欢什么花,说了也是白说。
“我累了,阿兄请回吧。没什么事也不必过来同我叙兄妹情了,没有的东西,说来说去只会招人厌烦。”大概是昨晚那数盏酒催醒了她体内隐忍着的一些东西,乌静寻仍旧坐着,身姿纤细笔挺,只留给乌须琮一个平静的侧脸,“走吧。”
乌须琮沉默地站起身,走到门口,捡起那枚被摔得七零八落,珊瑚蝶翅与玉珠都散落了的钗子,没有留下其他的话,径直出了玉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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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嫁的日子说漫长也漫长,乌静寻没有再出门,有裴晋光给的那些暗卫在,深夜的玉照院也没有迎来不该来的客人。
但乌静寻并不觉得无聊。
被佟夫人严格要求了十几年的她在绣喜帕、床帐等一些新妇嫁入婆家当日需要带去的嫁妆时,也抽空给裴晋光绣了一条品蓝竹纹水云腰带。
翠屏一边儿帮她将腰带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一边儿问她:“娘子为什么喜欢给姑爷做带有竹纹的东西?”
上次那枚平安佩也是竹纹,这回的腰带也有着竹纹。
乌静寻笑了笑,竹报平安,是一个好寓意,裴世子是为了晋朝屡次出生入死的人,她希望他平安。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在她心中,裴世子就是青竹一样惊才风逸的人。
看着乌静寻脸上淡淡的那点笑意,翠屏偷笑两声:“奴婢这就把腰带给裴世子送过去!”
金陵习俗,新妇在入门之前,会给未来夫郎绣一条腰带,以此来展示新妇的妇容女红如何。
这条腰带被呈在老太君面前,她捧着那条配色雅致、绣工精湛的腰带夸了又夸,看了眼面含微笑,不愿再掩饰愉悦的长孙,眼角的皱纹都加深了许多。
“来,你这个作婆母的,也瞧瞧晋哥儿媳妇儿的女红怎么样。”
琼夫人接过,只瞥了一眼之后就放在一旁:“尚可。”
裴晋光顺势拿了回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条腰带在路过裴淮光面前时摇曳的弧度更慢了些。
裴淮光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嫉妒。
裴晋光还在和琼夫人说话,声音明明是温和的,却听出一些不大客气的意味:“静寻这点女红用在夫妻之间尚可,若说到要孝敬婆母,或许只是差强人意。今后我会嘱咐静寻多寻些技巧精妙的绣娘入府,阿娘若想绣些什么,只管吩咐绣娘就是了。”
琼夫人向来不爱搭理这个大儿子,闻言也不曾说话。
倒是老太君乐呵呵地笑出声:“好啊,还没过门呢,就盘算着怎么给你媳妇儿减活儿。可见咱们晋哥儿是个会疼人的,静寻今后嫁过来啊,要享清福呢。”
众人都配合地笑了起来。
琼夫人幽幽看了一眼芝兰玉树的长子,语气里多了些捉摸不透的缥缈:“所嫁乃是军戎之士,一辈子都多的是操不完的心,何来清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