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镂花门被重重地关上,妇人凌乱的脚步声也慢慢远去。
乌沛丰静静坐在桌案后,过了好一会儿,那扇木门又被人从里面拉开。
他去了逢平院。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他已有好几日没有再见她。
此时正值春日,逢平院内花意馥郁,日光倾泻而下,照在那些名贵绮丽的花朵之上,可对于乌沛丰来说,它们都抵不过坐在庭院石桌旁的那个紫衣妇人。
孙夫人听见来人的动静,并没有抬头:“你若是还为了上次的事,可以走了,我今儿不想吵架。”
乌沛丰皱眉:“你当我想与你吵?秋娘,我——”
“不要这么叫我。”孙夫人终于抬起头来,望着乌沛丰时神色冰冷又带着些许不为人知的厌恶,“乌沛丰,我再同你说一遍,人前你是尚书府的女婿,人后,你什么都不要想。你要真想要个带着我们孙家血脉的儿子,那就叫我的庶妹进府来伺候你就是了。”
庭院内的女使低着头,不敢掺和进主子们的争吵之中。
乌沛丰面色铁青,手握成拳,紧了又松。
好半晌,他才开口:“平宁侯府的二郎找回来了,免不了要举办一场宴会叫大家认认人。到时候你带着静寻与舜华一块儿去吧。”
提起平宁侯府。
孙夫人脸色神情亦好不到哪儿去:“你那发妻从前为着平宁侯府的婚约都快将府上给闹翻了,叫我带着两个女郎一块儿过去,你是生怕佟氏不将我这逢平院闹得天翻地覆?”
从前裴、乌两家订下婚约,只说让两家结成秦晋之好,却未说指明要乌家哪个女儿。
说起这个,又要扯远了。
乌沛丰有些无奈:“你是官家出身,遇上这些场合时总要得体些。平宁侯世子初回京,静寻从前又与他没有碰过面,若是她阿娘跟过去,免不得要闹出些笑话出来。”
面容俊朗威严的中年男人在提及他的发妻时神色疏离冷淡,孙夫人看着,忽而笑出了声:“你们俩还真是登对,她不嫌弃你是个赘婿书生,你却要嫌弃拿出银子给你上京赶考的发妻是个笑话。”
“有趣,真是有趣。”
乌沛丰拂袖而去:“此事便这么定了。”
待乌沛丰挟裹着怒意走出了逢平院,孙夫人身边伺候的冬姑姑上前执起紫砂小壶替她斟了一杯新茶:“主君难得过来,夫人又何必与他吵呢?”
孙夫人冷哼一声:“我怕他?”
她的性情从在闺阁中时就这样,冬姑姑叹了口气,没再开口。
·
平宁侯府
裴晋光翻身下马,随从书清接过缰绳,知道他要问什么,抢在他开口之前先说道:“二公子在马厩呢。”
为了让天子收回兵权,从中斡旋了许久的青年将军脸上的疲乏之色十分明显,他抬脚往马厩走去:“二郎从小就喜欢马。今年他的生辰,我定要选一匹好马赠他。”
书清看着裴晋光的背影,脸上是笑着的,心中却苦涩。
他们大公子为北境安宁,凭一己之力撑住了平宁侯府,为何琼夫人还这样偏心?
“书清。”
裴晋光停下脚步:“我在天工阁定了一副马鞍,你去取回来。”
不多说,书清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新马鞍是给谁的。
书清应了一声,心里嘀嘀咕咕地走了。
“等等。”
书清回转身去,看见裴晋光摇了摇头:“我这几日忙着,都未曾陪二郎好好逛一逛金陵,我与他一块儿去取。”
裴晋光来到马厩,这里的味道并不太好闻,可是那个少年却很安静地站在马厩旁,他的手骨节修长,在那匹通体雪白的马儿对照下,显出几分被草原寒风磨练之后的麦黄粗粝。
“二郎。”
裴淮光还是不大习惯这个称呼,只冷淡地摸着马儿柔顺的皮毛。
裴晋光眼尖,看见少年背对着他,耳朵敏锐地动了动,却不吭声,就知道这小子只是不想搭理他。
“我给它定做了一副新马鞍。”裴晋光走了过去,从腰间玉带挂着的荷包里掏出一块儿饴糖递到马儿面前。
雪色神驹有些高傲地扭过头去,一双神气的大眼睛却滴溜溜转着,望向它的主人。
“吃吧。”裴淮光开了口,一双与裴晋光最不相似的眼睛冷冷淡淡的,“它现在这样就很好,不需要新的马鞍。”
他习惯用旧的东西。
掌心传来温热湿润的触感,马儿的大舌头灵活地卷走了那块儿饴糖,裴晋光看着他,温声道:“那你可愿意和我一块儿出去骑马走走?回来金陵这几日,我忙着军中的事,鲜少有与你说话的机会,也不知道你适应的如何了——”
后边儿的话被裴淮光不耐烦地打断了。
“行了,骑马就骑马,哪儿来那么多话?”
裴淮光有些后悔,不该好奇‘家’是个什么东西,跟着他这所谓兄长回了金陵。
他在草原上自由自在,来这金陵处处不满。
裴淮光想起在草原猎猎风中身姿仍旧颀长挺拔的青年将军,那双握刀执枪的手就那样伸到他眼前。
“二郎,我是你阿兄。”
“阿娘在金陵家中殷殷盼你归去。”
“我带你回家。”
游走在草原之上,像风一样的昳丽少年抬起头看他,漫不经心地想,反正眼下日子也无趣——
不如随他走一遭。
若是金陵好玩儿,就留下来多玩几天,若是不好玩,他一定会叫眼前温和笑着的青年再也笑不出来。
裴晋光对弟弟的坏脾气似无所觉,这个在沙场上杀伐果决的青年将军只是笑了笑:“好,玄令长街那家你小时候爱吃的醪糟摊子还开着,我们一块儿去尝尝。”
裴淮光没有回应他,只翻身上马,少年人微微抬起下颌,露出些许属于草原雪山上头狼的傲慢:“还比不比?”
一声清越鸣声响起,华骝大马飞奔而来。
裴淮光瞥见他翻身上了马,紧了紧手中的缰绳:“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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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份日记小剧场——
裴大:三句话,让一只小狼跟我回家
裴二:金陵哪儿好玩了?收拾收拾准备回草原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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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为着给平宁侯的二公子挑礼物一事,乌静寻与乌舜华难得一块儿出门。
乌舜华下了马车,走上前去就看见她那张端华冷淡的美人面,哼了一声:“不愿意和我一道出门就和阿耶直说!作甚摆着一张冷脸,瞧着真倒胃口!”
翠屏才扶着乌静寻下了马车,就看见乌舜华突突突说了一通,有些愣:“二娘子,我们娘子不一向是这样的吗?”
乌舜华并不买账:“在外边儿还这样木楞楞的,和她走在一块儿,真是丢我的脸!叫外人看见,又要说我们苛待她了。”
翠屏听到乌舜华这样说,脸皮都涨红了,望向乌静寻:“娘子……”
乌静寻轻轻叹了口气,朝着乌舜华伸出手去。
原本抱着手一脸不爽的乌舜华看见那只柔滑白皙的手朝着自己伸来,向来被她阿娘嫌弃不学无术的脑瓜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诗——
‘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
虽也不是什么脍炙人口的诗句,但……
乌舜华漫无边际又理直气壮地想,配乌静寻这个闷木头,那也是足够的了!
“你做什么!”
呵,就这,这木头的阿娘还敢骂她们母女是狐狸精,依照她看,府里狐狸精的名号早就可以易主了!
“我鲜少出门,舜华带一带我,好不好?”乌静寻不会和这个性子和她截然不同的妹妹计较。
她的鲜活不羁,是乌静寻羡慕而不得的东西。
面前女郎声音温软,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眼尾微微上挑,这样专注地看着人的时候……
乌舜华恨恨地想,怪不得她那阿娘要叫她低着眉眼走路,被她这么盯着,谁还舍得继续生气?
乌舜华哼了一声,有些粗鲁地拽过她的手,但触及那细腻如羊脂的皮肤时,她手上的力道还是忍不住放轻了许多。
她嘴上仍是不饶人:“谁叫你日日待在屋里装木头的?活该!”
话是这么说,可她握着乌静寻的手却攥得紧紧的,似乎怕下一瞬就会刮来一阵风,将她吹回九重天上去了。
乌静寻只是含笑望着她。
乌舜华掩下心中诡异的雀跃,又突然生出些忧愁来,这样好性子的人,嫁去平宁侯府,不会受欺负吧?
那个裴晋光,看着五大三粗,一瞧就是很不会疼老婆的样子。
“待会儿你跟着我,跟紧一些。”乌舜华面带严肃地叮嘱她,翠屏在一旁看得有些心慌,这瑶台楼不是卖首饰的地方吗?怎得二娘子做出一副即将上战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