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静寻轻轻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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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晋光与裴淮光在京郊外的官道上纵马疾驰,直到熏暖春风吹在脸上都成了有些割人的刀子,他才有些意犹未尽地拉高了缰绳:“二郎,可跑尽兴了?”
风吹得他身上穿着的袍子猎猎作响,少年人的面容终于在狂风吹拂下完整地露了出来。
不同于裴晋光的英气俊朗,他的眉眼更薄、更美,像是草原夜晚升起的一轮弯月,俊美而妖冶,这样的形容落在一个男子身上,竟是难得的不违和。
裴淮光没有说话,可眼角眉梢透露出的轻松惬意,裴晋光尽收眼底。
这样鲜活的少年,和在裴家沉默寡言的二郎完全不同。
裴晋光心中悄然叹了口气,驭马上前与他并肩而行,带着厚厚茧意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自然,只拍到了一坨软中带硬的狼毛。
裴晋光笑了笑:“跑了这么些时候,想来你也饿了,不如进城去吃些东西吧。”
“酒酿圆子?”裴淮光有些茫然地搜寻着对金陵城的记忆,可是除了六岁那年冲天的火光和凄厉的哭喊,他再看不到其他。
“走!看谁先到,就叫孙叔多给谁多放一块儿黄糖。”
青年含笑的声音随着驰骋尘雾传来,裴淮光稍一恍惚,落后他几步。
记忆中依稀浮起一张张泛黄的画面。
“二郎——”
裴淮光从回忆中醒过神来,面无表情地想,那些人不是说他的大哥是晋朝冉冉升起的将星,什么长弓满东胡藏,怎么他看来,这个青年将军只会傻乎乎地叫他‘二郎’?
“来了!”
待尝过那碗加了黄糖的酒酿圆子,裴淮光不发一言地将自己的帽子围脖又给戴好了。
甜得他脸都皱了。
裴晋光心情颇好:“左右今儿时辰还早,一起走走?”
裴淮光不知是应声了还是未应声。
兄弟俩来到明月楼,裴晋光要了一壶松叶酿,抬手给裴淮光倒了一杯:“尝尝。”
裴淮光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
裴晋光笑了,他觉得找回二郎的这一个月,他笑的次数比从前十年加起来都多。
阿娘开心,啃噬折磨了他十几年的愧疚终于开始慢慢消退。
紧紧绷着的心神终于有松懈下来的机会,裴晋光不由得开始想自己的未婚妻。
明月楼与对街的瑶台楼据说是同一个老板的产业,男客们陪着自家母亲、妻子又或者是妹妹女儿出来挑选首饰,又坐不住的,便可来明月楼点一壶茶,选几样点心,慢慢悠悠打发时光。
裴晋光兄弟俩坐在三楼,他略一垂眼,看着瑶台楼门口停下两辆马车。
那马车上镂刻着静波芙蕖的花纹。
是乌家。
裴淮光自然发现了兄长的异常。
他近乎入神地看着那一抹鹦哥绿的婀娜身影,等察觉到裴淮光的视线,向来冷锐英俊的青年将军脸上难得带出了些少年人的羞涩:“二郎可知道,我与乌家大娘子有着婚约?”
他回来几日,琼夫人时常与他说话,但提过这个吗?
裴淮光随意地点了点头。
“乌氏女,素来有贞静之名。”那抹鹦哥绿身影不知为何,停在了那里,裴晋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裴淮光冷眼看着自己的兄长,他似乎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目光有多专注,包含多少渴望与炙热。
裴晋光专注又贪婪地看着那抹纤细身影。
上回见她,只是匆匆一面,她尚且来不及发现他,他就克制着转身离去了。
兄弟相聚一月,裴晋光现在脸上的神情是裴淮光从未见过的柔和:“我觉得……她很好。二郎以为呢?”
随着他的话,裴淮光有些漫不经心地将目光落到对街楼下那抹鹦哥绿身影之上。
不知为何,她笑了起来。
炽烈天光就好像都落在她纤长眼睫下,汇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裴淮光眯起眼睛,若是草原上的人见着他这样,就知道多半有人,自然,更多时候是猎物,要在这杀神的箭下倒霉了。
久没有得到裴淮光的回复,裴晋光后知后觉自己有些冒昧,心底溢出些尴尬,他怎能在二郎面前失态。
裴晋光转移了话题,未曾再将目光落在那抹鹦哥绿身影之上。
裴淮光便也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似是对自己未来的阿嫂并不感兴趣,只对着他推了推空了的酒盏:“再来一杯。”
裴晋光好脾气地给弟弟又斟了一杯松叶酿。
带着松叶清香和辛辣气息的酒液倾倒入喉中,十足的感官刺激暂时麻痹了裴淮光每一寸血脉对新猎物的叫嚣与渴望。
他又瞥了一眼。
那抹鹦哥绿像轻盈的蝴蝶,不知何时就翩跹消失不见。
但,再一次见着那双漂亮眼睛的悸动仍在。
裴淮光忍不住按了按心口。
他喜欢那双比雪山狼王还要漂亮的眼睛。
得到她时,周身血液沸腾起来,会不会比他杀死狼王那一天还要痛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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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份日记小剧场——
乌般般:出来放风,好开心。妹妹生气了,哄一哄就好了,而且我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我气(*^_^*)
裴大:不小心和二郎说漏了嘴,可我实在思念她
裴二:酒好喝,猎物也好看,重返草原计划先暂停
第5章
金陵城中的贵妇女郎们若是要买新首饰,头一个要去的就是瑶台楼。
乌静寻鲜少被佟夫人允准可以出门,平时的首饰都是佟夫人选好了才送来玉照院,因此她也没少被乌舜华说过身上一股子土气。
乌静寻并不在意那些东西,但天性使然,在看着那些光华流转的珠玉首饰时还是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乌舜华探头瞧了瞧:“喜欢这个?包起来!”
店内等在一旁的侍者连忙喜笑颜开地准备打包。
乌静寻没想到只是自己随意一个眼神就叫乌舜华误会了,忙上前拉住她的衣袖,轻声道:“我并不是很喜欢……”她说得婉转,她被佟夫人管教得古板,可也知道不好在旁人的地界上直言自己不喜欢那些首饰的事。
乌舜华的理解却很不同:“不是很喜欢?那就还是有一点喜欢了?”说完,她不再看乌静寻,只对着柜台挥斥方遒,“这个,这个,那个,还有那个!都给我包起来!”
翠屏在后边儿忧心忡忡地数带出来的银子够不够,乌舜华在乌静寻担心的目光中豪迈地摆了摆手,嘴上一点儿都不饶人:“我瞧你那副土包子模样不顺眼许久了!好好一个人,怎得打扮得和我阿娘那五十岁的乳母一个模样?过来试试这支翡翠簪,我一看它就觉得很衬你!”
一向柔婉到几乎没脾气的乌静寻却轻轻拂开她兴致勃勃伸来的手。
乌舜华一怔,看着她扭过头去。
“我不要你买的。”
阿娘看到,又要闹出一番不必要的动静。
乌静寻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方才说了一句多么伤人的话。
翠屏担心地上前两步。
她怕身强体壮的二娘子一生气把她们娘子给打晕了!
乌舜华没有动手,只是复杂地瞪了她一眼,将那支翡翠簪递给在一旁假笑的侍者,哼哼道:“不买就不买!正好省了我一笔银子!”
说完她转身就往别的地儿去了,翠屏凑到乌静寻身边,小声道:“可是娘子今儿出来不就是为了置办新首饰的吗?夫人虽没给咱们银子,可奴婢数过了,上回舅老爷来的时候给的银子还有很多呢,足够了。”
店内人渐渐多了,乌静寻轻轻颦了眉头,退到了清静些的角落。
翠屏仍不依不饶地望着她,乌静寻想了想,随口道:“我只是想陪着舜华出来走一走,屋里首饰还有许多,看着略选几样就是了。”
看似乱窜选首饰但仍放了只耳朵在她们那边儿的乌舜华嘴角轻轻翘了翘。
“把我刚刚说的那些,都包起来,送到康松坊乌家去。”乌舜华小声和侍者打了招呼,这才佯装不耐烦地折了回去,“没瞧见什么新鲜东西,走了。”
乌静寻张了张唇,她想说方才你不是瞧那支卷珠簪瞧了好几眼吗?
乌舜华已经拉着她的手出了瑶台楼。
只是两人才出了门,还没登上马车,就迎面撞上一群娇客。
“呀,乌二。”为首的女郎穿着一身朱柿色插金描花齐胸襦裙,臂弯间挽着一条水蓝披帛,容色娇艳,望向她们时露出的笑颜却叫乌静寻下意识别过头去。
“可真是巧,怎得在这儿遇见你了?这个时候,你不该在营房校场上耍你那宝贝鞭子吗?猛地在这种地方见着你,我还以为马夫蠢笨,走错了路,带咱们去了臭烘烘的校场呢。”薛停晚笑容中的挑衅之意太过明显,乌舜华瞬间火就上来了,冲上前去就准备和这皮又痒了的薛家三娘打上一场,却被一只柔软的手给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