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贪心的。
但裴淮光知道,他还是不敢靠得太近,不想看到她脸上露出厌恶警惕的神情。
“我走了。你……”裴淮光顿了顿,没有把埋在心底那句话问出来。
自取其辱而已。她怎么可能挂念他。
青年秾丽冰冷的脸庞上露出一点儿自嘲的笑意。
“好好照顾自己,别再瘦下去了。”
乌静寻立在屋檐下,看着那道隽挺身影逐渐远去,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没一会儿,他留下的那串脚印就被新雪给盖住了。
她无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荷包。
裴淮光……
望着满院子的白,她无声地念他的名字。
她不明白裴淮光对她的执念从何而起,如果说是因为这副皮囊,这具肉.体,他大可以在昨夜与她共衾。
偏偏他又在这种时候守礼,宁愿去住客栈。
哪怕他们都心知肚明,乌静寻自己也已经接受了成为他外室的事实。
真是个怪人。
乌静寻轻轻叹了口气。
……
裴淮光很快就选好了人,送到了桐城。
来人约莫四十多岁,收拾得整齐利落,一张圆胖脸庞看起来十分和善,性子也十分好相处,整日笑呵呵的,空闲的时候就给乌静寻吨甜汤做些小零嘴儿。
连带着翠屏也被补得红光满面,身体上的伤渐渐好了,人也圆润了不少。
“周婶,您别忙活了!让我来。”翠屏今日起了个大早,她要和乌静寻一块儿去开铺子。
闲了那么久,总算能派上用场了,翠屏摩拳擦掌,恨不得一人把所有事都包揽了。
乌静寻看得出来周婶有些踌躇。
裴淮光应该交代了她好好照顾她们,她担心她开铺子累着,日后裴淮光责怪起来不好交代。
说起裴淮光。他有些时日没来了,似乎是忙着雀鸣卫的事,却有人源源不断地送东西来。
衣料首饰,珍奇古玩。还有许多花。
小院里都快摆不下了。
“乌娘子,给我称一斤核桃糕!”
乌静寻回神,笑着应好。
铺子里热热闹闹,人来人往,乌静寻她们忙着称装点心,没有注意到门口闪过一张惊骇的脸。
第64章
桐城的冬日有些漫长, 却又不似金陵那般冰冷,吹来的霜雪里夹杂着梅花甜糕的香气,乌静寻渐渐回神, 望着房里桌几上摆着的那瓶花发呆。
折梅相送。
裴淮光昨日来得突然,夜色已深, 乌静寻甚至都不知道他来过,直到今早看见瓷瓶里摆着的那几枝梅花,又听周婶提了一句,才知道他昨夜来过。
“能诗人去花无主,图得重来未落时。”乌静寻低声念出这句诗,说完,她又觉得那句诗的意境与她和裴淮光如今的关系并不相符。
一想到他, 乌静寻整个心都是乱的。先前她还能用铺子里的活计转移心神,让自己忙得没时间去想他们之间的纠葛, 但这会儿一闲下来,那张苍白又俊美的脸总会抑制不住地在她脑海里悄悄浮现。
那样深沉又执拗的眼神。乌静寻下意识想要逃避。
但她独处时, 又时常想起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瞳。
今日休息,她们不用开铺子, 翠屏想多帮乌静寻分担一些,平日得空就钻去厨房和周婶学着炖甜汤做糕点, 这会儿新做了一碗酒酿圆子, 端着过来给乌静寻尝尝, 见她坐在罗汉床上,双手环抱着膝,眼睫低垂,不知在想什么事,周身萦绕着的忧郁都带着窗外积下的凉意。
翠屏把瓷碗放在一旁的桌几上, 声响惊动了乌静寻,她看见翠屏,轻轻莞尔。
翠屏不想看到她这样心事重重的样子,大着胆子拉过她的手,果不其然,冷得像块儿冰,她皱着眉头,认真道:“娘子,你若是不喜欢现在的日子,不如咱们逃走吧。”
能从金陵逃走一次,她们也能再抛下桐城的一切再走一次。
乌静寻一怔。
翠屏确认门外没有人偷听,这才小心翼翼地说出她的计划。
她连周婶每日什么时辰去买菜,又会赶在一炷香之内回来的事都记清楚了。
乌静寻反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在翠屏失落的眼神里开口:“我先前的确是屈于现状,但……”
这个代表转折的字一出口,乌静寻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为什么要下意识地为不再出逃这件事找理由?
翠屏还在疑惑地望着她。
乌静寻定了定神,低声道:“或许是我已经没办法再承受更糟糕的情况了。”
裴淮光现在在想什么,是要报复她,让她作为他的附属物,用不见天日的外室身份过一辈子……其中种种,她不得而知。
倘若再一次被他捉住,不等他那把刀钝钝地落下,乌静寻想,她恐怕也会被逼到极限。
“左右也不会比如今更难了。就这样吧。”
翠屏瘪着嘴,任由她温柔地替自己擦着扑簌簌落下的眼泪,看着面前女郎柔软生艳的眉眼,翠屏心里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大娘子这样好——这样好的人,自己都难受得不行了,却还要反过来耐心地哄着她,替她擦眼泪。
明明该被呵护的人是她才对啊。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乌静寻动作一顿。
“是我。”
声音有些哑,不复从前清亮。
翠屏对裴淮光的观感很复杂,如今更是害怕之余又多了几分厌恶,听出来人是他,她下意识地就要起身去开门,手却被另一只柔软泛凉的手轻轻按住。
“我去吧。”
乌静寻拢了拢肩上披着的小袄,走过去拉开门,明亮的天光倾泻奔入,青年站在原地,身影面容被逆光勾勒得有些模糊,那双眼却亮得吓人。
她没有再逃避地别开脸,而是轻轻迎上他的视线。
“用过饭了吗?饿不饿?”
此时已是二月,时不时飘些小雪,裴淮光肩上落着一些霜雪,乌静寻踮起脚,拿着手绢轻轻替他拂落那些雪痕。
她的动作和声音一样温柔,温柔到让裴淮光生出近乎虚无的感觉。
他以为自己仍在梦中。不,他甚至在梦中都不敢构想这样的场景。
久久得不到他回答,乌静寻有些疑惑,眼睫微颤,就当她眼睛发酸,想要移开视线的下一瞬,裴淮光哑着声开口:“……有点饿,一路上都没吃饭。”
翠屏在屋里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
这种阴晴不定脾性暴戾的人竟然会说出这种像是示弱,或者说撒娇的话……
听到他这样回应,乌静寻愣了愣,侧身让他进屋:“……正好有碗酒酿圆子,你吃吗?我替你去热一热吧。”
光影浮动,她耳垂上的那个小小红痣落在裴淮光眼里,艳得惊人。
他嗯了一声,握住她的手,察觉到掌心下那抹柔软一颤,他面无表情地把她的手握得更紧,直至十指相扣,也没放开。
翠屏局促地站在原地,乌静寻轻声让她出去,又让她告诉周婶,待会儿多备些餐食。
翠屏点了点头,隐含忧虑的目光扫过乌静寻,随即她感觉到一道阴冷的视线扫过全身,下意识有些怕,僵着手脚出了这间屋子。
碗里的酒酿圆子还散发着甜香气。
乌静寻把碗往他的方向推了推:“吃吧。”
裴淮光想起裴晋光曾带着他去吃过的那家酒酿圆子,加了许多黄糖,甜得腻人。
他一向很讨厌甜腻的东西。
她却喜欢。还开了一家糕点铺子。
是在借着那些东西怀念她的亡夫么?
乌静寻不明白,酒酿圆子这样软乎的东西,怎么能让他吃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裴淮光面无表情地往下吞咽,一碗甜蜜香浓的酒酿圆子下了肚,乌静寻又给他倒了一杯清茶:“你不喜欢吃甜口的东西,可以和我说的。”
他几乎是要把难以下咽四个字摆在明面上了。
裴淮光沉默。
乌静寻快要习惯他变得沉默寡言的性子了,却又听他说:“可是你很喜欢。”她死去的夫君、他英年早逝的兄长也喜欢。
裴淮光不想提起那个名字,更不敢问她,是否是爱屋及乌的缘故。
乌静寻一时哑然。不明白他介意的点。
看出她低垂的眉眼间隐隐的几分懵然,裴淮光喉头微滚。
横在两人中间的桌几忽然被推开。
乌静寻下意识抬头,腰上一重,她下意识发出一声轻呼,都在下一瞬被人尽数吞入口中。
那是一个极尽缠绵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