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淮桑敏锐地捕捉到皇帝语气中的松动,他上前两步:
“舅舅,我原本胸无大志,只想当个镇日吃喝玩乐的纨绔郡王,仗着您的权势耀武扬威。”
“可我现在,摇身一变成了百姓口中的国之栋梁,大臣嘴里的中流砥柱,这一切都是因为小神婆。”
墨淮桑见皇帝面露深思,又俯身一揖:
“舅舅,小神婆并非寻常的小娘子,四方山佛道争地,进而引出盗挖金矿案,怀州六月飞雪,牵扯出恶钱铸币案,此后她又随我远赴益州,最终察觉出齐王谋逆,若不是依赖于她见鬼视妖、寻迹断案,我纵有千般手段,也难破局。”
“您不过是觉得她出身微末。可是舅舅,如今朝堂之上,那些贵女不过是躺在祖宗功劳簿上,贪享锦衣玉食,于国于民,可有半分裨益?”
皇帝冷笑:“你这是把以前的自己也骂进去了?”
墨淮桑无奈一笑,语气越发诚恳:“外甥今日所有,皆赖舅舅的信重与栽培,从未想过,也不屑于依靠强势妻族赖稳固权利与地位。我只想继续为舅舅分忧,为百姓做事。”
这一番剖肝沥胆的话,让皇帝久久沉默,面上神色变了又变,终是长长吁出一口气,带着无奈,也掺杂着一丝心疼与释然:“你不愧是皇姐的孩子。”
“罢了。”皇帝挥了挥手,语气疲惫却不再含怒,“真是那你没办法,寡人只是应承暂时不给你赐婚,不逼你相看。那神婆,连亲生父母都不详,寡人还没同意她进门,你可别搞私相授受那一套啊。”
墨淮桑暗暗松了口气,舅舅肯让步已经让他喜出望外,至于其他的,来日方长。
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墨淮桑深深一揖:“多谢舅舅。”
“别高兴得太早。”皇帝恢复帝王威仪,手指敲了敲桌面,“做戏做全套,你昨日那般猖狂,寡人必须有所表示。”
墨淮桑姿态闲适,拱手一礼:“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下官谢圣人恩赏。”
“滚吧。”皇帝没好气横他一眼,“若有丝毫怠慢,寡人便真让你在那儿呆上十年八载。”
见他了出去,皇帝揉了揉眉心,低声道:“臭小子,倒是比你娘当年,还要倔上三分。但愿那小神婆,真能如你所愿……”
墨淮桑从御书房出来后,直奔太史局,东隅已将何二娘的案件做了详细说明,薛老道长便一头扎进偏殿翻阅旧书,眼下正拿了本泛黄的古籍出来。
“这本《妖怪志》上倒有些类似夺取精元的记载。”他摊开书页,指着几行模糊的字开始念。
“‘画皮妖’,喜剥人面皮,批之为己有,常留下血肉模糊之状。‘墓狐鬼’,擅迷人心窍,吸食丨精气,致人枯槁而死,然过程缓慢,多留有狐骚异味。再有,便是修习‘采生补死’邪术的妖道,以邪法掠夺他人生机寿元弥补自身,手段酷烈……以上几种,案发现场多半会残留妖气、毛发、符篆等痕迹。”
“那何二娘是体表无创口而精血被抽得干净……倒似那画皮妖与墓狐一并作用的结果。”
薛老道长抚着长须,眉头紧锁,
“那房间除了打翻的水盆与凌乱的被褥,未留丝毫污秽之气或异样痕迹?”
东隅肯定地点头:“晚辈仔细查探过,并无特定妖邪留下的印记,小金灵未曾嗅到任何异样,干净得……仿佛那东西来去无影,极快夺走何二娘的精元。”
薛老道长面色凝重:“若真是上述邪物,绝对难以做得如此干净利落,除非,此物道行极深,或者那害人之法,超乎现存典籍所记载。”
他合上古籍叹气:“不过这些邪物,老道也只是在故纸堆里见过记载,若真现世,恐怕能力与记载已大有不同,对付起来更为棘手。”
东隅思忖片刻:“不如从受害者入手,我想从何二娘最近的日常开始查,接触了何人,去了何处,有误异常喜好或行为,或许能发现那邪物选择她的缘由,或是行事的蛛丝马迹。”
墨淮桑颔首:“万年县在详查。”
“对了道长,当日最先发现尸身的何五娘,因惊吓过度,至今神思恍惚,状若失魂,想跟您讨个法子。”
薛老道长略一思忖:“我给她画一幅安神符,再开一副安神定魄的方子,你让人抓了药给她服下,好生静养,勿再受刺激。”
随后,墨言接过符篆与药方,吩咐侍卫即刻送去何府。
此间事了,墨淮桑与东隅告辞,离开宫门前,墨淮桑被贬的消息传遍皇城。
因墨淮桑性情狂悖,需下放地方磨砺心性。即日起,免去他大理寺少卿之职,调任万年县县丞。
听到马车外的议论声,东隅睫毛一颤,看向泰然自若的墨淮桑,眼底透着不安:“少卿,是我拖累您了吗?”
他面色瞬间紧绷,拧眉看向她:“你叫我什么?”
“三……三郎,您……你去跟圣人认个错吧。”
终于听到小神婆嘴里唤出一声三郎,墨淮桑掩嘴遮住急速上扬的嘴角,故作正经道:“无妨,都是做戏。”
“做戏?”
墨淮桑点头,将先前与皇帝说的几点考量复述了一番,只略去与她有关的部分。
“万年县权贵云集,事务繁杂琐碎至极,堪称磨人性子的苦差,如此处置我,也算是舅舅给墨府的人一个交代。”他顿了下,露出一抹讥讽的笑,“然而在万年县,是一个更能近距离察知京城动向,却又不易引人警惕的位置。”
“那何二娘的案子?”
“照原计划推进。那原本就归万年县管辖,我们来查,名正言顺。”
察觉到马车半天没动,墨淮桑敲了下车厢:“怎么回事?”
半晌后,墨言的声音传来:“郎君,十日后便是千秋节[1],方才是礼部与太常寺在押送布置庆典的物件。”
墨淮桑一拍额头:“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东隅杏眼圆睁:“千秋节?是个很重要的节日吗?”
“千秋节是舅舅的生辰,届时会在兴庆宫举办盛大的宴饮,有各类乐舞百戏,你应该喜欢。”
“呀?那来不来得及准备生辰礼?”
“别担心,墨叔会准备好的,况且也无需费神,文武百官都只需要敬献铜镜即可。”墨淮桑看小神婆向往的神情,忍不住拨弄她额前的碎发,“放心,一定带你去看。”
东隅不好意思地瑟缩了一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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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1:千秋节是借用了唐玄宗时期的一个节日,并不是说皇帝的原型来自于唐玄宗哈,特此说明。据有关史料记载,在唐代曾经盛行的“千秋节”是唐玄宗采纳大臣张说的建议,将自己的生日每年农历八月初五立为“千秋节”。“千秋节”这一天在所有的庆祝活动结束后,大臣们纷纷向皇帝敬献各种精美的铜镜,唐玄宗也向四品以上的大臣颁发铜镜,根据“千秋节”这个节日,玄宗决定用“千秋”两个字来作为铜镜的名称,这个时期制作的铜镜也叫“千秋镜”。(源自百度百科)
一幕碎碎念:
小墨的身世也蛮可怜的,爹不疼娘早逝,只有舅舅和外祖母心疼,舅舅也只是把他接到宫里抚养,成年后把他娘的府邸赐给他,也只是把六部九卿的副手位置放出来任他选……等等,这有什么可怜的啊摔,小墨你别用身世博妹宝的同情!
第87章 死者男扮女装?
第二日, 墨淮桑带着东隅与墨言,去相邻的宣阳坊走马上任。
万年县衙坐落在京城繁华地段,却远不及大理寺气派, 处理的也多是坊间的邻里纠纷、盗窃斗殴、市井官吏等琐碎事务。
墨淮桑这位曾经的大理寺少卿、天子近臣,骤然被贬来此做个县丞, 连降十二级, 在外人看来无疑是栽了个大跟头。
因此朝堂上关于弹劾墨淮桑的风潮霎时终止。
万年县的柳县令却不敢怠慢这尊大佛,当年墨淮桑还未进大理寺之前,就已是令京兆、长安县、万年县都头疼的人物, 打不得骂不得,谁没吃过他的闷亏?
谁料他进了大理寺,一改纨绔作风,逐渐展现出卓越的探案才能。
昨日还要请阮京兆代为转圜邀请的大能人,今日便来了万年县, 柳县令在惊愕、惶恐之余, 心底还有一丝窃喜, 得此能干的下属,何愁年底的政绩考评?
柳县令对新来的县丞恭敬有加, 言明他只需要继续跟进何二娘的案子即可, 还特地在县衙后堂辟了间静室, 专供墨淮桑使用。
“有任何需求,墨少……郎君尽管提,本府定当全力以赴。”
墨淮桑敷衍地拱手:“柳县令客气, 叫墨县丞就好,我的本职仍是破案缉凶,其余琐事,不敢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