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下,拍了拍东隅的手:“至于这些碎片……极有可能是这块曾被她贴身佩戴的玉佩,感知到她某一刻极其强烈的情绪波动,才机缘巧合将那几个瞬间的意念烙印了下来。”
东隅说不出话来,紧握手中的玉佩,她感受到了母亲的恐惧、眷恋与不甘,那些破碎的画面,一直在她脑中循环,呼吸蓦然加重,心上一阵锥心钝痛。
墨淮桑走上前,将手搭上小神婆的肩膀,半晌才哑声道:“赵苡女巫应当也是被人从悬崖上……她……放心不下……小女儿……”
这时,一道低沉、舒缓的琴音在房内响起,仿佛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东隅慢慢从悲痛中缓过神来,她朝谢缈之感激一笑,又看向墨淮桑:“三郎,光看那衣裳衣角,可认出那人的身份?”
墨淮桑见她发红的眼眶里,眼眸清亮,便知她已恢复清明,变也将心思放到方才的画面上:“那是宫装,并非普通的宫人所能穿着,看纹饰与衣料,极有可能是为公主、郡主,或是县主。”
“悦游道姑怀疑我母亲是被显亲王所害……”东隅下意识呢喃道,“会不会是显亲王的亲眷?”
墨淮桑点头:“显亲王的确有个女儿,被封为嘉怡公主,年岁与我母亲相当,当年显亲王府被满门处斩,出嫁的女眷被流放北地。”
东隅低头看向那枚玉佩:“可惜,没有办法看到她的正脸……”
“别着急,我命人去查她的下落。”
“咦?”李九娘定定地盯着东隅手中的玉佩,伸手虚虚拂过玉佩表面,“被留影石催化过后,它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东隅凝神端详,只见那枚本就质地极佳的玉佩,内里似乎多了几丝流动的光。
“像是被开过光一般。”李九娘神色认真起来,“好生戴着,千万别轻易离身,或许在关键之时,它能护你周全。”
东隅郑重点头,将玉佩紧紧攥在掌心,这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也让她心里生出前所未有的勇气。
“郎君。”墨言的声音突然传来,“圣人宣您入宫觐见。”
墨淮桑面色微沉,莫非宫中又发生了要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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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李九娘与谢缈之的来历,详见《七弦琴》卷。
PS:这个清风道长有印象吗?在第一卷就出现辣~不记得的宝快去翻翻前面O(∩_∩)O~
第108章 永福救驾身亡
乱云低垂笼罩着淡薄的雾霭, 闷了数天的雪,终于落下,在凛冽的寒风中翻腾回舞。
尽管是晌午, 天色仍不明朗,内侍提着宫灯, 在麟德殿外引路。
今日是先皇后冥诞, 皇帝将在麟德殿内举行家宴。
与往日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的宫宴不同,此间光线晦暗,仅有的几处光源来自殿脚高架上的青铜连枝灯, 烛火在可以调暗的灯罩内摇曳,将殿内的各种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幢幢如鬼魅。
不过,空气中弥漫的浓郁檀香,以及偶尔传来的道士念诵声, 足以驱散人心底的惊惧, 这的确是一场追思先皇后的家宴。
先皇后是太子的生母, 几年前因病离世,皇帝前几日突然梦到亡妻, 百般感怀之余, 便召了几位皇子, 以及速来与之交好的永福公主,为先皇后庆祝冥诞。
太子一身素净礼服,踏入殿门的刹那, 脚步几不可查地些微停滞,目光扫过黯淡的内殿,最后落到端坐于主位,面容看不分明的皇帝身上, 心内冷笑不止,这哪里是家宴,分明是父皇为他设下的一座囚笼。
他面上不显,上前几步恭敬行礼:“参见父皇。”
皇帝抬手虚扶,声音里带着些许疲惫:“不必多礼,今日是你母后的冥诞,快坐。”
借着微弱的烛光,他凝视自己的嫡长子,心中五味杂陈,这是他与发妻唯一的儿子,他曾寄予厚望的储君,如今却包藏祸心。
自从皇帝知道太子的心思后,一刻都不得安宁,他决定先发制人,恰好藉由先皇后的冥诞,意图将太子控制在宫内,让墨淮桑放手查案,以避免更大的祸事。
镜妖说过,那操控人心恐惧的邪物善于利用一切反光之物藏身与穿梭,墨淮桑便安排将麟德殿布置成一片昏昧之地。此外,所有赴宴之人,如恭候都需沐浴斋戒,换上特制的礼服,彻底杜绝任何夹带的行为。
而在众人看不见的梁柱、角落处,东隅也在薛老道长、悦游道姑的帮助下,悄然布下感应的阵法,若有妖气触动,法阵便会发出警示。
家宴初始,气氛近乎凝滞,永福公主说起先皇后的旧事,太子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言辞间是对母后的追忆和怀念。
皇帝在一旁听着,一度陷入恍惚,其实他选择在发妻冥诞这日与太子一道用膳,也存了心思,想让太子念及人伦纲常,悬崖勒马。
变故发生得毫无征兆。
角落中一名低眉顺眼地诵经祈福的道士,忽然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诡谲光芒,竟是早已暗中替换了原定道士混入殿中的清风道长。
他的袍袖看似随意一拂,将手中三清铃上一处凹陷上的黑色抹去,露出一小片水银,在昏暗光线下,水银表面微微荡漾。
“敕!”清风道长挤出一个极轻却极尖锐的音节。
瞬间,那片水银如同开水一般沸腾起来,与此同时,梁柱与角落处的法阵发出一阵尖啸。
东隅和墨淮桑从角落里跳了出来,只见殿内的所有人都陷入混乱。
“啊!”永福公主尖叫着打翻案几。
一位皇子猛地后退直撞上柱子,指着空出嘶吼:“火!好大的火!”
皇帝似乎头疼欲裂,他勉力起身抽出腰间的横刀,向四周砍杀。
整个麟德殿杯盘狼藉,惊呼惨叫四起,唯有太子与走到他身边的清风道人,带着清醒而残忍的冷笑,注视着周边。
就连墨淮桑也呆立在原地,眼神空洞无神,脸上透着麻木与绝望的神色。
东隅浑身一凛,眼前的情形与千秋宴那晚的极为相似,可殿内没有任何光可鉴人的表面,那邪物是如何进来的?
小金鞭在袖中震颤嗡鸣,东隅却迟迟不放它出来,因它身上的细碎鳞片会反光,她不想徒增麻烦。
东隅看了眼已入魔障的墨淮桑,心急如焚,她盘腿坐下,试图重新导入法阵,这时,一直安静待在她身边的镜妖,仿佛受到某种鼓舞或挑衅,发出一道尖锐鸣啸,化作一道流光,猛地从东隅怀中冲出,直扑向半空那团无形无质的邪物。
一明一暗,两股邪异的妖灵在昏暗的殿内猛烈缠斗,能量的剧烈波动,卷起阵阵阴风,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镜妖的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涣散,东隅心头一紧,能感受到邪物的难缠与强大。
在一阵刺目的光芒爆闪后,那邪物发出一道凄厉的哀嚎,似乎受到了重创,然而镜妖的虚影,也存存碎裂,最终化作点点微光,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东隅随即感到灵魂深处春来一阵撕裂的剧痛,她的尸狗魄与镜妖绑定了魂器心约,随着镜妖的覆灭,她的尸狗魄也受到重击,她来不及多说一个字,便地瘫倒在地。
“不好,魇魅灵力受损。”清风道长拍了三下手掌,殿外有一排内侍鱼贯而入,把守在殿中的各处出口。
殿内的人渐渐清醒过来。
墨淮桑在原地怔愣了几瞬才彻底回神。
方才他眼前一黑,再睁眼已置身一处荒凉的山崖,狂风呼啸,脚下是以鲜血绘制的巨大法阵,而法阵中央,东隅正被清风枯瘦的手掌扼住咽喉提起。
小神婆徒劳地蹬着双腿,脸色因窒息而变得青紫,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眸,此刻正满含绝望地看着他,绝望中还带着绵绵的眷恋。
他看得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救人,身体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枷锁禁锢,只能眼睁睁看着清风狞笑着用力。
“咔嚓!”
东隅的身体软了下去,跌落在冰冷的阵法中央,墨淮桑只觉浑身冰冷,周身疼痛,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突然,眼前的山崖、法阵、清风狞恶的脸、小神婆瘫软的尸体……如同被打破的镜面一般存存碎裂、消散。
视线重新聚焦,依旧是那间昏昧不明的麟德殿。
原来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势必是中了那邪物的招,旋即又蓦然心惊,原来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恐惧,是看着小神婆死在面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忽觉有什么东西扯着他的衣角,他低头一看,是小金鞭正焦急地唤起他的注意,小金鞭所在的位置,是……瘫软在地的小神婆,双眼紧闭,面上没有一丝血色,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他觉得浑身的血脉在瞬间冻结,难道眼前的也是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