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汉勃然大怒:“哪来的歪门邪道,谁敢在老汉家的祖坟动土……”
东隅心念一动,手中金鞭冲天而起,如蛟龙出水,直刺苍穹,回身卷起一碗符水泼在地上,水渍诡异地泛起青烟。
“厌胜之术已渗入宋家根基,若不彻底清除,恐……断子绝孙!”东隅幽然长叹。
宋老汉面色青紫,霎时瘫倒在地,哭嚎道:“开棺!快开馆!”
时值正午,东隅以“谨防煞气冲撞”为由,清退闲杂人等,带着墨淮桑进入后山的坟场。
墨言与两位侍卫早已带着李县令的心腹李仵作等候在侧,铁锹、麻绳、纸钱、火盆俱备。
墨淮桑抬手,正要下令侍卫掘坟开棺,东隅上前拦下,俯身在两座新坟前,双掌合十,低声祷告:
“今日动土,实非得已,幽冥若有知,敬祈鉴谅。惟愿借两位尊者白骨遗言,令冤者昭雪,让罪者伏诛。”
祷告完毕,她退后半步,烧了一叠纸钱,才向墨淮桑微一颔首。
铁锹破土的闷声随即响起,在悬顶的烈日下,尘土与纸灰一道翻飞,也像极了一场飞雪。
刺鼻的酸腐味萦绕鼻端,东隅半步未退,跪坐在一旁烧纸,余光瞥见一角衣摆,她诧异抬眼,墨淮桑竟然也未遮掩口鼻立在一边。
一个半时辰后,待重新装殓逝者,妥善安置坟茔后,仵作才上前回禀验尸结果。
逝者入土近一个月,照常理,尸身理应腐朽才是,然眼前景象却令人毛骨悚然,产妇与胎儿竟宛如昨日才下葬一般。
产妇的齿龈边缘出现明显的蓝黑色线条,腹部坚硬如铁石。以银针探入胃腑,针尖霎时蒙上黯色。
胎儿通体青紫泛黑,与寻常夭折的胎儿大不相同,其颅骨破损折断,以银针探刺颅骨内侧,针尖同样也蒙一层黯黑。
李仵作声音低沉:“母子皆中了铅毒,应无异议。产妇铅毒入膏肓,以至于腹部僵硬如铁,本就不利于胎儿娩出,而胎儿在母体内日久,已经胎盘受毒,在分娩时也无力挣出产道。是故母子俱亡,一尸两命。”
“真是下毒。”墨言怒极,一拳砸在地上,“懦夫,竟然专挑妇孺下手!”
东隅心念电转,蓦然想起近两年秦家村侥幸平安降生的孩童也有异状,急问道:“敢问仵作,若那中了铅毒的胎儿侥幸出生,可有望平安长大?”
“哎。”李仵作叹息摇头,“他们不是极易发怒,就是反应迟缓,也许两三岁仍不会说话、走路,贫寒农户家,如何养得活?”
字字如锤,一下一下敲在东隅心头,她黯然垂眸。
墨淮桑打破沉寂:“有劳仵作,烦请留好呈堂铁证。”
仵作拱手退下,随侍卫离去。
墨淮桑握住东隅微颤的手,将她轻轻带起:“下一步,我们该去挨家挨户探访苦主了。”
掌心的温热,源源不断传到东隅身上,驱散了心底的悲伤寒意。
她胡乱抹了把泪,坚定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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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1:《神农本草经》又称《本草经》或《本经》,中医四大经典著作之一,作为现存最早的中药学著作约起源于神农氏,代代口耳相传,于东汉时期集结整理成书,成书非一时,作者亦非一人,秦汉时期众多医学家搜集、总结、整理当时药物学经验成果的专著,是对中国中医药的第一次系统总结。《伤寒杂病论》是中国传统医学著作之一,是一部论述外感病与内科杂病为主要内容的医学典籍,作者是东汉末年张仲景。
备注:本章中关于产妇与胎儿中了铅毒的死后症状,参考了生者中铅毒的症状,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推测,并不严谨,请各位读者大人鉴谅。
第59章 送子娘娘庙?
金乌西坠, 薄雾再次浮起,被残阳氤氲成血色。
前头出了巫蛊,后有六月飞雪, 眼下又现血雾,秦家村人如惊弓之鸟, 飞到里正家来求应对之策。
看着院中乌央乌央的人, 秦里正愁得直抓头发,夏日起雾虽然罕见,但他曾听阿翁提过, 算不得怪异。村民口中的血雾,不过是火烧雾,正如那火烧云一般。
可任他说得口干舌燥,村里人不肯离去,求他拿个办法。
宋老汉挤到前头, 惊疑不定地拉着秦里正嘀咕:“这血雾, 莫不是白日里那道姑掘了我家祖坟……”
秦里正一瞪眼:“休得胡说, 你家祖坟莫不是整个秦家村的风水眼?动了就让全村遭殃?再说了,人家道姑是为你宋家消煞来了, 做了好几场法事还分文不取, 你再疑神疑鬼就是恩将仇报了。”
“哎, 我没有……”宋老汉嗫嚅着退回人群。
秦里正一拍脑袋,他怎么把那伙高人给忘了,瞧那小娘子确有几分本事, 他上前高喊:“稍安勿躁,恰有得道高人在近旁,我马上去请,一刻后回。”
说罢, 匆匆离去。不到一刻钟,他便带回以一位美貌道姑为首的一行人。
东隅扫视一圈,与墨淮桑的眼神悄然交汇,好极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先前出了山中坟场,他们回到郑家小院从长计议,倘要逐一拜访三十四户苦主,必要想个万全的对策。
一来动静过大,若被巡村的衙役知晓,他们的行踪极易暴露给怀州刺史的人。二来任务量极大,时间又紧,距郑女医的行刑之日,只剩三天。
最后商讨出一个权宜之计,据郑女医的死胎记录,按照时间由近及远的次序,在晚间挨个上门查探。
不料秦里正的求助,倒成了他们的意外之喜。
思绪回笼,神婆上身,东隅肃着一张脸,高深莫测地凝视半空。
村民们狐疑地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道姑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多人有样学样,抬头看天。
就在他们脖子仰得生疼时,半空传来一阵悠长清鸣,宛如鹤唳九霄。
众人心头一震。
随着一连串破空轻响,一道闪耀金芒的纤影在上空优雅盘桓。
“金……金蛇?”
“是龙啊,小飞龙!”
“菩萨保佑……”
东隅微抬手,小金鞭划过一道优美弧线,钻入她袖中。
她低垂眼帘,目光略过院中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人影,嗓音沙哑却透着令人心安的笃定:
“诸位莫慌,我方才已用法器巡遍周遭,此障可解,然须众人协力。接下来,凡事皆要听我调度,且不得向外泄露。”
众人莫有不从。
在秦里正的协助下,墨言留下三十四户苦主,分成几组依次带入偏房问话。
问题是由东隅在与墨淮桑拟定的,从郑女医留下的记录可知,她已排饮食器物之嫌,因此,疑问主要聚焦在两方面:一为世仇恩怨,二为过往做工行迹——凡涉足胭脂铺、酿酒坊、陶瓷坊、道观炼丹者,皆须细查。
东隅有言在先,凡被问者,须据实以告,若有半句隐瞒,恐怕妖障无法根除。
村民都垂手恭顺而立,句句坦诚。
秦家村历来民风淳朴,世世代代以种地为生,三十四户人家,竟无一户涉世仇,无一人曾离开故土做工。
不到一个时辰,问询完毕。
日沉西山,薄雾也随之消失殆尽。
村民望向东隅,目光里满是敬畏,临走前齐齐鞠躬作揖,喊着“仙姑高义”。
秦里正再三挽留用膳,东隅宛然谢绝,乘着月色回郑家小院。
白日已亮过身份,夜里便不再藏头缩尾,墨言在前方带路,与来时不是一条道。
见小神婆闷头走路,影子被月光拉得细长,似一根被大风摧折的芦苇,墨淮桑调笑道:
“你为何拒绝里正留膳?莫非你想亲自下厨犒赏?哼,本少卿装神弄鬼一整天,肚内早已空空,可等不来你的珍馐美味。”
郑女医第三次行刑在即,而查案又陷入瓶颈,东隅心内焦灼,她没理会墨淮桑的调侃:“少卿不担心吗?万一来不及破案,那郑女医……”
“我为何要担心?”墨淮桑轻笑。
东隅心凉了半截,这就是天潢贵胄与草芥众生的区别吗?
墨淮桑顿了顿,漫不经心地接着道:“带兵包围法场,再救人便是。”
心还没凉透,又被浸到温水里,东隅紧绷的弦一松,却又哭笑不得。
这的确是墨少卿的风格。
“有那担心的闲工夫,还不如想想今晚如何让我填饱肚子。”
“嗯。”东隅放松一下,“叫您尝尝我的……哎哟……”
她突然定在原地,拍了拍袖口:“嗅到妖气?去吧。”
小金鞭倏然飞至半空,盘桓,逡巡片刻后飞回。
墨淮桑瞟了眼东隅略显失望的神色,嗤笑:“无妨,小金蛇又误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