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疑心重,因此不能让他觉得我们想逃,我们越坦然地求助,他反而不会乱想。”
话音刚落,一张半卷的纸从树冠飘到东隅手头,她顺势接住。
东隅瞥了眼恭敬守在一旁的掌事娘子,又匆匆扫过那张纸,貌似有些扭曲的笔画,快速将纸张拢进袖中,神色不动:“走吧,去会会齐王。”
外院正厅灯火通明。
“墨少卿犯了旧疾?”齐王豁然起身,面上错愕不已,忙招来内侍,“快请大夫!”
“大王先别忙。”东隅忙躬身劝阻,腰间缠绕的金鞭自顾自扬首巡视四周,金色鳞片在灯光下璀璨炫目,华丽又诡异。
“除了舟车劳顿的辛劳,引发少卿旧疾的,兴许还有……府中暗藏的气息与他相冲。”东隅压低声音,“圣人忧心少卿的宿疾,在我们从怀州出发时,便派人将药丸送至西川节度使府,已着人去取,烦请大王为我们另觅住处。”
齐王紧盯那似龙又似蛇的东西,眼神微微一凝:“气息相冲?”
“这是圣人身边的薛老道长所赠之法器,可以探测到一些非常之物,那股气息与旁人无碍,偏与墨少卿是大害。”东隅轻拍小金鞭,“明日我便带着它去万佛寺搜查线索,定不会耽误王妃之事。”
齐王看向东隅的眼里多了几分郑重:“有劳小娘子。”
说罢,让内侍速去安排。
新拨的三进院落就在王府外东面,墨淮桑被安置在里间卧房,帐幔低垂,一盏青釉豆灯搁在床侧。
墨言送大夫出门,屋里只剩东隅守着。
灯影在墙上摇曳,像极了此刻她惶惑难安的心。
先前强撑的沉着干练、有条不紊,此刻早已消失殆尽。
东隅轻轻走到榻前,俯身看墨淮桑,他面色苍白,唇色发青,一贯喜欢横眉冷对的眉峰,此刻安静地蛰伏。
方才大夫探过,脉象沉稳有力,也无中毒迹象,并无性命之忧,被问及他何时能醒过来,大夫也摇头叹气,言明此种情形超出他平生所见。
“我总在背后骂您是纨绔,是我错怪了。有事儿您是真扛啊,方才跟齐王那老狐狸周旋,我腿肚子眼下还在打颤。
“但不得不说,耳濡目染之下,我尽得您真传了,说话做事一套一套极有章法。
“若是往常,您早就跳起来嘲笑了,说我大言不惭,脸皮比城墙还厚,可为何您还不醒呢……”
眼泪毫无征兆地滚滚落下,砸在他高挺的鼻梁,顺着下颌,消失在领口。
东隅忽然就撑不住了,双膝一软跪在塌边,额头低着他的袍袖,眼泪滚得又急又烫,全被布料吸收殆尽。
她哭起来毫无声响,只有肩膀抖得厉害。
良久,她抬起头来,眸子被泪水洗得清亮。
伸手掖好被角,她轻声承诺:“这次就换我帮你顶着天。”
墨言抠门时,东隅已恢复如常,凝视着案几上的几样物件。
“小娘子,墨紫在屋顶蹲着,可不要把它叫下来。”
“随它吧,少卿昏迷,它也难受得紧,有它守着,我也放心些。”东隅招手,“过来一块瞧瞧。”
“阿嚏。”
还未靠近黑色粉末,墨言便打了个喷嚏,慌得东隅赶紧用手捂住帕子。
“这是何物?腥得慌。”
东隅叹气,小心将一小撮粉末重新包好:“若是悦游仙姑在就好了,无论是邪门的毒还是药,她总能分辨清,也不知她老人家如今仙游去了何处……”
等等,她猛然顿住,想起在蜀道碰见的游医,他漂泊江湖也见多识广,说不定能辨认这粉末。
“墨言,让兄弟们留意那天见过的游医,他说要来益州城凑热闹,说不定这两天便能到,一旦见到人,即刻请回来。”
“是。”
他拿起竹管,端详着上面的圆形方形的孔:“看起来像只笛子。”
笛子?东隅福至心灵,将袖中的纸张拿出,摊开来看,仔细看那上头不规则的长长笔画,记的不正是乐谱吗?
她推测,这张纸是李九娘藏在树枝间,中途墨言猛拍树干,便被震落下来。
联系那支怪异的笛子,莫非她是在偷摸练习乐曲?
法会当晚,殿中人听到的那声梵音,莫非是笛声?
东隅的心砰砰直跳,她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转头看了眼沉睡的墨淮桑,不急,明天待她去万佛寺看看,那李九娘到底在大雄宝殿里做了什么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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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1:详情请见《五瓣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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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莲座现细缝
翌日一早, 在王府长史的陪同下,东隅领着墨甲等侍卫出发,到达龙泉上脚下, 隐约可见薄雾缭绕在飞檐与古柏之间,撞钟声久久回荡在山间。
“此处山势不高, 逶迤十几里, 小娘子请移步一观,主峰被削成两刃,中断处有个天然豁口, 远远望去似龙口衔珠,豁口处的山壁上悬着一线活泉,冬夏不竭,故此山名“龙泉”……”
东隅一面听长史介绍,一面观察地形:“此地山峦环错, 密林深壑, 可藏匿的死角便多了, 法会前一日搜山时,当真无任何不同寻常之处?”
长史神情肃然:“大王及家眷出行, 王府精锐倾巢而出, 五步一岗, 不敢有丝毫怠惰。”
“我并非质疑王府守备松懈,若有冒犯请长史宽恕。”东隅微一拱手,诚恳致歉, “如此看来,李九娘的同伙应当是在众人被定在原处时,从山下飞掠而上的,足证他们都是顶尖高手。”
“小娘子客气。”长史面色稍霁, 翻身下马,引众人至石阶前。
石阶被雨水冲刷得发亮,蜿蜒没入雾中,仿佛没有尽头,东隅抬头,不由暗暗长叹,悦游道姑真有先见之明,硬逼她练养生掌,身子骨没有强健多少,心里倒不怕困难,不就是将近三千个台阶嘛,爬呗。
长史看出她的为难,语带笑意:“小娘子不必忧心,有近道可走。”
东隅心念一动,当日李九娘特意选择了一条极为困难的路跪拜上山,为何?
狠心让自己跪得形容凄惨,以便博得齐王心软?据侧妃所说她“额前血流不止,面如修罗夜叉”,也是,以齐王的心冷似铁,就算是做戏也要做真一些……
等等,血?
东隅心念电转,蓦然想起昨夜在李九娘卧房塌下青砖缝中的血迹,虽早已干涸,色泽却妖异如新。
若那古怪的血正是李九娘的,那她究竟用自己的血动了哪些手脚,能让数百人同时瞬间动弹不得?
东隅一路思索着沿阶而上,半山腹地平坦空旷,正是万佛寺的坐落处。俯瞰山下,东面锦江如练,西面便是益州城郭。
寺内信众如织,香火鼎盛。
因齐王府将会举办盛大的祭月大典,万佛寺取消了今年佛寺拜月祈福法会,另在天王殿前摆了个香案,供信众摆放贡品敬奉月神。
除了供月神,前来求姻缘的小娘子尤其多,天王殿旁的银杏树上,新挂的鲜红绸布翻了一番,木板上多是祈求好姻缘的字样,生生将祈福树挂成了姻缘树。
在长史的引荐与交涉下,东隅得到允许,可以靠近佛祖金身细密查看。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襦裙,梳单螺髻,鬓边只插了一支素银簪,看上去与寻常祈福的小娘子无异。
一路合掌随着香客亦步亦趋,眼睛快速地扫过地面,线索没发现多少,街头巷尾的传闻倒是装了一耳朵,哪家小娘子私定终身被家人软禁,哪户郎君在外偷香窃玉,被糟糠之妻带着娘家人捉奸……
轮到她上香拜佛,她慢条斯理绕到供桌前,拈香插上,一双厉眼快速扫过桌面,并无异样。
她退回蒲团,慢吞吞地叩首跪拜,视线迅速掠过莲座底部繁复的浮雕、香案后积年的灰尘、被香火熏得发暗的帷幕,以及底下青砖的缝隙,都没有看到半点血痕。
不宜磨蹭过久,东隅只得遗憾起身。
就在她抬首的瞬间,袖中盘着的小金鞭突然微微一震。
东隅眼前一亮,小金灵在示警。
她深深看了一眼佛祖的金身,转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一个头戴僧帽的小沙弥提着一篮子香烛进殿,低头匆匆直奔香案,趁人不备,钻入香案底下。
小金灵只动了一下,便懒洋洋地继续盘着,东隅估摸着是它捕捉到此处残存的一点妖气,余下的只能自己慢慢摸索,所幸香案供桌罩有杏黄色桌帷,可以遮掩她在底下的一切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