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在高台上端立相迎,紫袍玉带,头戴金冠,端严庄肃的脸上,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殷切。
“有劳墨少卿千里兼程,本王于心有愧啊。”
墨淮桑淡笑拱手:“大王言重了,实不敢当。大王之事,关乎益州,圣人也甚为关切,下官自当竭尽全力为您分忧。”
客套两句,齐王侧身引路。
过了正门,便是一条直道,全以青玉铺就,石纹天然成云霞之状。入了王府正殿,殿基高筑,大气磅礴。
行至正殿后的花厅,齐王屏退侍从,仅留下一个贴身内侍,这才叹气:“法会之事实乃家丑,无奈王妃身份贵重,本王只得求圣人委托少卿前来……”
东隅一直默默跟在墨淮桑身后,此刻听着齐王的讲述,脑中仿佛炸了一道惊雷。
在一座守卫森严的山上,一个自小孱弱、平素足不出户的庶女,竟然以那般惨烈又诡异的方式,生生将五六百人定在原地近一刻,与同伙一道绑走了王妃。
震惊之余,她用余光瞥了眼墨淮桑,那人端坐如松,神色淡然,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慌神。
“……王妃治家甚严,不知何故九娘便生了怨恨,犯下如此滔天重罪,更不知她为何点名让墨少卿前来。”齐王叹息不止,焦虑的神色里多了些许探究。
墨淮桑面色沉静如水,声音徐缓:“此前下官从未来过蜀中,自然与令嫒从无交集,兴许她是从哪听说过我善断灵异奇案的传言,想必您也有所耳闻?”
齐王颔首,不管是圣人的信中,还是他的亲卫明里暗里打听的,这墨淮桑绝不是个绣花枕头。
“此事着实诡异,并非人力可为,令嫒在挟私报复王妃的同时,可能也想与我一较高下,看我是否能破此奇案。”
“事不宜迟,请大王允准,下官想问询当晚在场的其他人,搜集更多线索。”
墨淮桑顺势拱手请求,抬手转向东隅,
“这位小娘子是我的幕僚,届时将由她来接洽内院女眷,您无需忧心。”
齐王淡淡扫过东隅,神色动容:“墨少卿竟如此雷厉风行,本王略备了薄酒,替少卿接风洗尘……”
“大王一番好意,下官心领了,道途听闻王府几日后有祭月大典,届时王妃若仍不出面,恐怕人心不稳。”
齐王面色一滞,旋即转头吩咐内侍:“集结当晚所有兵士,叫侧妃召齐内院所有人,听候墨少卿吩咐。”
内侍恭谨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来回禀道一切准备妥当,在前方躬身引路。
墨淮桑拱手与齐王告辞,领着东隅等人,跟着内侍行至垂花门处,他停下脚步,吩咐内侍稍候,转向墨言:
“你随小神婆去,就她那三脚猫功夫,一个稍微会武的小丫头都能把她撂倒。”
“我又没推辞。”东隅嘟囔道,招手让提着竹篓的侍卫走近,掀起黑布一角,玄猫伸长前爪,懒懒打了个哈欠。
“那黑包就暂时跟着你,若有妖物作祟,它能对付一二。”她扬了扬右臂,“我还有小金灵呢。”
墨淮桑低低“嗯”了一声,轻轻掠过玄猫的小耳尖,眼底一片柔软。
墨言在一旁看得闷笑不已,一道垂花门,倒让这两位整出难舍难分的离愁别绪了。
不就是问话吗?嗐,能有多大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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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1:详情请见《二色桃》卷。
一幕(姨母)碎碎念:
不长嘴又太长(毒)嘴的人,就只能喝醋咯,大喝特喝嘿嘿嘿~
第68章 墨淮桑昏迷
半圆弯月爬上柳梢, 晚风拂过水榭,送来阵阵荷香。
东隅拎袍跨过门槛,墨言抱着刀, 眉眼低垂紧随其后,穿过水阁回廊, 便看到侧妃王氏早已领着数十位女眷等候在侧。
花厅灯火煌煌, 蜀锦华贵,罗裙翩跹,却掩不住小娘子们面上的惶惶之色。
东隅示意墨言守在外廊, 她独自入内,温声道:“诸位,法会当夜的情形,烦请再详述一遍。”
见众人迟疑,王氏语声温婉, 却极有决断:“这位是大理寺墨少卿的得力干将, 大王特地请来的高人, 擅断灵异诡案,不妨照实说。”
女眷们这才畅所欲言, 说的与齐王无异。
李九娘约莫在戌时中出现在万佛寺大雄宝殿内, 她拈香跪拜时, 突然佛灯一颤,僧人的唱经声终止,然而一声悠长的梵音又从地底深处传来, 听到那个声音后,她们便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紧接着李九娘起身,与大王说了几句话,便有黑衣人飞进殿内将王妃掳走。
东隅追问:“那道梵音与诵经声可有分别?”
一位梳双螺髻的小娘子认真回想了片刻, 怯怯道:“极相似,却更……勾魂。”
“那李九娘与王爷说了什么?”东隅继续逼问,方才在前殿,齐王遮遮掩掩并未明说。
花厅倏然安静下来,女眷们惊慌垂首,讷讷不敢言。
王氏轻叹,翩然起身,温柔地扫视全场,笑道:“妾自知身份低微,本不该以卑犯尊,但为了齐王府早日恢复安宁,妾便斗胆如实转述九娘当日所言,待日后王妃归来,还请诸位娘子、小娘子们给妾作证……”
听完详情,东隅不置可否,抬眼看向王氏:“我想去九娘住处瞧瞧,还请侧妃行个方便。”
王氏点头,遣了掌事娘子提灯引路。
李九娘的院子在王府东北角,院门破板,铜环生绿,院中箱翻柜倒,想来法会之后,此处应当被搜查了个遍。
一株歪脖子桂树上金黄点点,映衬得四壁愈发灰败,与沿路的的雕栏画栋相比,此处连仆从的住所都不如。
墨言皱了皱眉:“这还是人住的地方吗?”
掌事娘子陪笑:“倒不是王妃非要苛待九娘,只是九娘生母出身微贱,是那最下等的异族侍妾,一度犯了疯病,扰得后院鸡犬不宁,王妃这才将她们母女移到此处。”
东隅不语,唤出袖中小金灵盘在腰间,高举火炬,跨过满院狼藉,进入卧房仔细翻找,两刻功夫,她有了不少发现。
塌下青砖缝里残留着几滴干涸血迹,色泽却鲜艳无比。
墙角堆着几只破裂的陶钵,钵底有些褐色粉末,带着微甜的腥气。
檐下有根被随意丢弃的翠竹管,细看,竹管上被削了几个孔,有圆有方,孔洞边沿圆润光滑,不知作何用处。
她用帕子包起粉末,将竹管收入袖中,打算去前院与墨淮桑汇合。
来路方向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墨甲踉跄撞进院中,脸色煞白低声禀报:“小娘子,郎君他……突然昏倒了。”
墨言脸色骤变,转身就要奔出院门,刀鞘嗑在门槛上发出沉闷声响。
东隅眼前骤然发暗,伸手扣住身旁的金桂树干,骨节泛白,低喝一声:“回来。”
她闭了闭眼,竭力压下胸腔如一团乱麻翻涌的情绪,再睁开,眼底一片清明。
东隅转向墨甲:“眼下少卿在何处?状况如何?”
“那晚兵士大都守在殿外,有用的信息不多,我们很快便询问完毕,郎君便留在议事厅歇息,想着等您这边结束,突然他手中的茶盏跌落,人已昏迷不醒,还发起高热,与当初在鸿胪寺卿府中搜证当晚的情形相似。属下不敢妄动,来找您通个气。”
“黑包呢?”几个月前,他们调查盗挖金矿案以及猫鬼凶杀案时,她与墨淮桑曾先后昏迷高烧,事后他们推测即有可能与玄猫或者猫鬼有关,如今猫鬼已除,那便只有……
“郎君晕倒后,玄猫寸步不离守在身侧,属下这才放心离开来找您。”
还是不对,东隅缓缓摇头,彼时应是黑包与猫鬼在暗处斗法,才波及到他们,眼下黑包好端端地在他们身边,而且小金灵并未嗅到妖气,墨淮桑的昏迷另有原因。[1]
墨言一掌砸上树干,震得金桂簌簌掉落,低声怒吼:“必是齐王那老不修做局,引三郎来蜀地,留他为质,借以拿捏圣人。”
东隅面色凝重:“方才观女眷的反应,李九娘挟持王妃胁迫齐王应是实情,齐王因家丑羞愤难当的情绪也不似作伪。我虽不知李九娘为何点名让少卿来,但她肯定有后招,我们且静观其变。”
“只是眼下,我们要重点防范的是齐王府。少卿在此处昏倒是事实,敌人在暗处,我们防不胜防。”
她直接吩咐墨甲:“你速去剑南道西川节度使处求助,请他以探病的名义前来,如此一来,也能让齐王有所忌惮,就算他有所图谋,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又转向墨言:“少卿的事瞒不住,我们便说少卿因风雨兼程地赶路,犯了旧疾,需要卧床静养,请齐王另安排住所。”
“为何要住齐王安排的房子?”墨言眉头皱成川字,“万一他还要害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