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宜嘉没有反驳他，也没有想要纠正的意思，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微声问：“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衣裳。”安明轩说：“我看到你着常服没入深林，感觉你会很不方便，找慕荷姐姐借了劲装，想带给你。”
他说着把布包解开，露出里面的一身女子劲装，还有一个更小的布包。
安明轩不好意思道：“这是我的衣服。我不喜欢穿劲装，很难受，所以带了常服过来。”
顿了顿，他又说：“是干净的，而且我特意隔开了，不会弄脏的。”
“多谢。”尤宜嘉笑着说，随后立刻问：“你方才看到什么了？”
安明轩眉头又蹙起，眼睛微透漏一丝恐慌，“我看到你和他缠斗，然后杀了他。”
尤宜嘉更用力地握紧了长剑。
“你好厉害。”安明轩眼神纯净，脸上有着摇曳的斑驳树影，“可以教我吗？”
尤宜嘉力气松动一分，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
“你好厉害。”安明轩还是这样说：“真的好厉害。”
尤宜嘉握剑力气加重，比刚才更重三分。
她有些怀疑，安明轩是在麻痹她。
沉重又凌乱的脚步声蓦然自身后响起，尤宜嘉回头一看，发现那个撞到树的黑衣人没死，他面目狰狞，凶神恶煞地提剑朝她走来。
安明轩害怕地抓住了尤宜嘉肩膀处的衣衫，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手指颤动不止。
尤宜嘉有了一个不太好心的想法——但或许也能说得上很好心。
她抓住安明轩的手，把他拽到自己面前，贴近他耳畔，轻声说：“想学是吗？那就杀了他。”
把剑塞进安明轩手中，“我教你怎么杀他。”
安明轩更加害怕地抖了抖。
尤宜嘉不由心一软——她很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
教唆杀人。
比杀人更恶劣的行为。
可尤宜嘉更知道，如果黑衣人不死，有麻烦的就是她自己。
选项再次摆在面前，尤宜嘉毫不迟疑地重复刚才的选择。
安明轩身体紧绷，吞吞吐吐道：“我……我不，不会。”
尤宜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帮你。”
语落，她松开安明轩，独自迎上黑衣人，一掌把人拍晕。
尤宜嘉招手，“过来。”
安明轩步子很小地挪动过来，手上还拿着尤宜嘉之前塞给他的剑，攥得很紧。
看着面前倒在地上的黑衣人，他问：“他死了吗？”
尤宜嘉蹲下.身，伸出手指探他鼻息。
安明轩又问：“他死了吗？”
尤宜嘉：“你自己试试看。”
安明轩就也蹲下.身，伸出手指，学着尤宜嘉的样子放在黑衣人鼻侧，“没，没死。”
尤宜嘉点点头，“你来。”
手指从鼻侧移开，放到黑衣人胸口处，尤宜嘉紧盯着安明轩开口：“往这里刺，你可以的。”
安明轩握紧了剑，高举，却无法轻易刺下去。
尤宜嘉不急不缓地说：“你可以的。”
随后，她十分认真、十分庄重地，喊了一声“安明轩”。
安明轩怔愣一瞬，抬眼看向尤宜嘉，喃声道：“宜嘉姐姐。”
尤宜嘉和缓地点点头，对他鼓励性质地微微笑了下，再度开口：“你可以的。”
安明轩呆住，恍神须臾，对着尤宜嘉重重点头，“我听你的……我可以的。”
随后，握剑重重下刺。
热血溅出，安明轩身上也染上了大片的血，脸上亦然。
一滴泪从眼角滚落，滑过脸上血痕，留下一道刺目的斑驳印记。
安明轩涩声道：“我杀人了。”
尤宜嘉摸了摸他的头，“你很勇敢。”
安明轩蓦然间泪如雨下，把剑丢到一旁，叠声重复：“我杀人了。”
尤宜嘉不搭话，不停地在他头上抚摸安慰。
哭声渐渐止息，尤宜嘉说：“这是顾十安的人，别害怕。你没有错，把仇记在顾十安身上，是他害你杀人。”
安明轩抹了抹脸，把泪擦干，“现在怎么办？”
尤宜嘉：“你去翻他们三人的衣服，把响箭找出来。”
安明轩立刻去翻，一丝犹豫都没有。
看着他的背影，尤宜嘉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垂眸看向面前的黑衣人，单独对他在心里道了声“抱歉”。
安明轩拿着响箭回来，尤宜嘉道：“发出去。”
安明轩立刻就要动作。
尤宜嘉拽住他的手，打断，问：“你知道发出去以后会有什么后果吗？”
“不知道。”
“会把顾十安引过来，他发现手下死于非命，一定会严查。”尤宜嘉盯着他，严肃地分析，又道：“很有可能会查到你身上。”
安明轩看着她，忽然问：“你不会让我有事的，对吗？”
他眼神赤诚，甚至有些灼热，和他屡次来送点心时的模样，很像。
尤宜嘉眨了下眼睛，把自己原计划的恐吓收回，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就没关系。”安明轩说。
随后发出响箭。
第17章 二傻子
尖锐啸声荡开云层，直入天际。
安明轩回头。
尤宜嘉一身血污，眉眼间煞气未消，冰冷地同他对视。
安明轩迟疑一瞬，奔跑着来到尤宜嘉面前。
“接下来怎么办？”他问。
尤宜嘉：“把你衣服换掉，染了血的衣服藏好。然后回宴席，一个字都别说，也不要发抖，害怕的话，就贴着你父王坐，同他喝酒，把自己灌醉。”
安明轩点点头，又问：“那你呢？”
尤宜嘉没有回答，而是说：“多余的响箭给我。”
安明轩把剩下那两支响箭递给尤宜嘉，追问：“你呢？”
尤宜嘉抬眼看他，忽然问：“我教你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安明轩：“无论是谁，无论我觉得这个人怎么样，都要对他存有提防之心。”
尤宜嘉：“所以，你明白了吗？”
安明轩摇头。
尤宜嘉：“……”
“那句话我明白了。”安明轩挠挠头，“可你的意思，我不懂。”
尤宜嘉直白地同他讲明：“现在这种情况，我对你，是不信任的。而你，也应该提防我。”
安明轩睁大眼睛，随后慢慢平静，“你不会害我。”
时间紧急，尤宜嘉不欲再多说，凝重地催他：“你赶紧走，没时间了。”
“你一定要安全回来。”安明轩知道事态紧急，自己留下也只是拖后腿，说出这句话就立刻拿着衣服离开了。
尤宜嘉换了衣服，简单做了清洁，将换下来的衣服埋进土里，用荆棘严密遮挡好。
收好响箭，她找到自己的马，跨上，前去找赵千凝。
赵千凝没有离开很远，尤宜嘉很快就找到了人。
安明无也在这里，同行的还有另一位世家公子——余慕荷告诉过她，但尤宜嘉忘记了，只记得他的座位很靠前，家里应当足够有权势。
“千凝姐姐。”尤宜嘉笑着问：“答应给我的兔子，抓到了吗？”
赵千凝看她衣裳已换，又提及两人之间从未有过的约定，立刻明白有事发生，配合答道：“没有。我技艺不精，要废好些力气才能做到呢。”
那位不知名的世家公子打趣道：“千凝技艺不精，不如等到回去京城，买一只拿来冒充？”
安明无瞥他一眼，“别这样说。”
赵千凝询问尤宜嘉意见：“如何？”
尤宜嘉不满地摇摇头，“我想要千凝姐姐亲自猎的。”
世家公子看了赵千凝一眼，又问尤宜嘉：“那可为难了，不如我替千凝为你猎一只如何？”
“正巧我不想同他二人一起了。”世家公子笑了笑，低声说：“太别扭了。”
尤宜嘉求助的眼神找上赵千凝。
赵千凝熟稔地对那人说：“连丰不要再打趣她了，把人都吓到了。”
连丰？
尤宜嘉想起来了。
这人全名祁连丰，左相之孙，性格开朗，文武双全，和赵千凝、安明无两人交好。顾十安篡位以后，绑了他割掉舌头，打断全身筋络，用来威胁左相。未免左相为难，祁连丰耗费一夜，咬断腕部，血尽而亡。
这种死法，真是无比骇然。
尤宜嘉几乎不能把面前的人同那个在监牢中死状凄惨的人对上。
这时，祁连丰又笑吟吟道：“别害怕了，我不打人也不吃人……不如我也替你猎一只来？”
尤宜嘉继续看赵千凝。
赵千凝：“那就一起？”
尤宜嘉弱声道：“听姐姐的。”
路上，尤宜嘉和赵千凝紧挨着，在安明无和祁连丰说笑时对她示意了一个方向，让她把人领过去。
赵千凝会意，带头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