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渔歌暗暗松了口气,忙不迭地打开样品罐子,用筷子夹出一点醉泥螺和蟹糊,放在小碟子里,双手捧着递到沈莉面前:“沈总,您再尝尝我们的产品,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沈莉微微挑眉,拿起筷子,夹起一点醉泥螺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着,过了一会儿,喝口茶冲了冲嘴里的味道,又尝了一点蟹糊,脸上依然没有什么大的表情。
李渔歌试探道:“沈总,上次您说,如果两周内我能达到要求,您愿意给我一次机会,今天您看可以吗?”
沈莉不置可否:“上次我只是答应给你两周时间,并没作其他承诺。超市的海味供应商有八家,根本不缺,凭什么要添上你?”
“凭您那天在晚宴上说的话。”李渔歌不慌不忙道,“我记得您说,这个时代零售行业正在经历深刻变革,外资超市来势汹汹,消费者对品质的要求越来越高,超市想要在竞争中取胜,必须要把好质量关。既然我能做到比您现有的供应商都出色,您又怎么会错过真正的好产品呢?”
没想到李渔歌竟会搬出她自己的话,沈莉眉梢微挑:“你居然记得我讲的话?我以为你就忙着做花蝴蝶,只顾着给那些男人敬酒递名片呢。”
“您讲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李渔歌诚恳道,“您说好产品是超市与外界沟通的唯一通道,润和超市会坚定走品质零售的路线。还有您说过,您的采购原则是公平、公正、公开,这也是我有信心您会与我合作的原因。”
沈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我倒真是小瞧你了。”
李渔歌眼里满是真诚:“沈总,如果您允许的话,真心希望日后能有更多机会让您深入了解我和我们的产品,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沈莉轻抬下巴,审视的目光依然未褪去:“既然对自家产品这样自信,何必绕这么大圈子?带着样品直接来找我,不比混酒局强?”
李渔歌微微一笑:“沈总,不瞒您说,润和超市我来过不下三次,可连您的面都见不到。我花了很多时间,想了很多办法,才走到您的面前。尽管有些您不认同,但今天能与您说上这些话,我觉得都是值得的。”
李渔歌的这番话,让沈莉的内心泛起了微微的涟漪。她垂下眼眸,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片刻后缓缓抬起头,眼中第一次出现认可:“好,就冲你在两周内真能把所有问题都整改到位,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先进行小范围的试销,如果市场反馈好,我们再商讨是否要长期合作。”
从润和超市走出来,阳光暖暖地洒在她身上,李渔歌仰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澄澈湛蓝的天空,几朵洁白的云彩悠悠地飘荡着,仿佛也在为她此刻的心情而轻舞。
尽管刚签完的合同几乎掏空了她所有的积蓄,进场费、堆头费、保证金,再加上前期生产要垫付的资金,银行卡上的数字又回到了起点。可奇怪的是,她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又变成穷光蛋了啊。”
她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她知道这次不一样,这次穷光蛋的口袋里,装着整个未来。
李渔歌花了几天,将资金筹拢到一起,一部分按合同向润和缴清了所有前期费用,一部分付给玻璃厂订购了一大批玻璃罐头,另一部分转给母亲,叮嘱她去水产市场多订一批货。
做完这些,她盘了盘手上还剩的钱,去了趟百货大厦。
她在柜台挑选了半天,买了一条丝巾、一条皮带,让专柜小姐用香槟色的包装纸仔细包好,系上墨绿色的缎带,然后踏上了回家的归程。
她已经好长时间没回家了,这段时间的摸爬滚打,她学会了在酒桌上适时举杯,学会了在谈判时以退为进,也让她对处理生活中的关系有了新的领悟。
她开始转换思维,如果把父亲当作生意场上那个关键的、必须全力争取的客户,面对意见分歧时,她还可能像以往这么强硬吗?肯定不行,就像她不可能冲到沈莉办公室,拍着桌子质问:“我的产品就是好,凭什么不用我的?”
这段时间的挫折与历练,将她原本横冲直撞的棱角磨得稍稍圆润了一些,她开始明白,这世上大多数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对错之争,不是有理就能硬着来,每种关系都需要经营,有些台阶更是要主动给。
何况,她知道母亲一直悬着心,她就算不为自己,也不想再看到母亲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心力交瘁的模样。
果然,饭桌上李渔歌拿出两份精心包装的礼物时,李成志的筷子停在了半空,简直有些不知所措。
“爸,这两年让您担心了。现在生意总算走上正轨,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李渔歌双手将礼物呈上,“里面是一条皮带,我看您的那条旧了,以后用新的吧。”
李成志盯着那条墨绿缎带,过了好半天才放下筷子,接过礼盒,脸却还是板着:“卖泥螺能赚多少钱?瞎嘚瑟!”
“赚得不少啊,能养活六七个工人,还能买下一辆东风小面包。爸,你觉得女儿厉不厉害?”李渔歌难得撒娇。
李成志鼻孔出气,哼了一声,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强烈反驳。这段时间,他冷眼看着老婆越来越忙,女儿竟真一点点把生意撑了起来,心里不是不惊讶。
“你爸昨天还念叨呢,不知道你的生意怎么样了。”陈玉玲忙打圆场,“你看,这多好,父女哪有隔夜仇。”
李渔歌抿嘴笑了笑,又取出丝巾递给母亲:“妈,天气已经有些凉了,丝巾你刚好可以用上。”
陈玉玲笑着接过,嘴上却不停抱怨:“哎哟,我这天天忙里忙外的,你
给我买这么好的丝巾干什么。”
这是大学出事以来,李家吃得最和谐的一顿饭。
虽然李成志依旧是那副爱说教的模样,嘴里不住地哼哼唧唧,可李渔歌却一反常态,没有像过去那样立刻反驳或是与他针锋相对。相反,她始终保持着温和的微笑,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轻轻点头,好脾气地应和着,让李成志过足了说教的瘾。
吃完饭,李成志照例双手一甩,出门遛弯,李渔歌帮着母亲一起收拾碗筷。
陈玉玲不住打量女儿:“今天这是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李渔歌笑而不答。
陈玉玲又道:“以前你爸反对,也是怕你吃不了这份苦。但看到你做出成绩了,他也不是不高兴的。黄婶和她儿子那档子缺德事,气得你爸一晚上没睡着,差点想去把他们那小作坊拆了,还是我给劝下来的。今天你肯这么听他讲话,你爸一定很高兴。”
李渔歌扭头问:“那你高兴吗?”
“我?我当然高兴了!”陈玉玲的喜悦溢于言表。
李渔歌弯眉一笑:“你高兴就好了。”
母亲说得对,父女间没有隔夜仇。可有些伤痕,不是时间流过就能抚平。
她心里依然计较,在她最艰难、最需要依靠的时候,父亲的冷嘲热讽比任何人都让她寒心。
现在她终于看到一丝希望了,他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肯定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世间最珍贵的,从来不是锦上添花,而是在走投无路时伸过来的那只手。可偏偏在最需要的时候,父亲却总是最先转身离开。
只不过,她曾经憋着一股劲,想用事业的成功狠狠回击父亲,让他后悔当初的冷眼与嘲讽。可如今站在更高的地方回望,才发现真正让她在意的,是母亲每次欲言又止时担忧的眼神,和两鬓越来越多的白发。
如果母亲的幸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家庭的和睦,那么她先一步向父亲低头,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渔歌一边帮母亲洗碗,一边回想父亲刚刚在饭桌上发表高见的样子,心里不禁想笑。
原来生意场上学来的那些门道,用在至亲身上也同样奏效——
适时地递话头,时不时露出钦佩的眼神,在对方高谈阔论时保持恰到好处的沉默。
这些让客户,尤其是男人舒心的把戏,竟也同样适用于父亲。
她拧干抹布,看着水流打着旋儿消失,忽然觉得荒谬又心酸。
洗完碗,这段时间累积的疲乏感涌上心头,李渔歌觉得浑身酸痛,打算给自己放一晚上假,好好放松一下,明天再愁明天的事。
她正要陪母亲看会儿电视,然而刚在沙发上坐下,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敲门声。她示意母亲不用起身,自己快步走去开门。
一打开门,站在门外的竟是魏淮洲的母亲兰佩雯,这让李渔歌有些意外。
“兰姨好,您是来找我妈的吗?我这就去给您叫。”
“不不不,我就找你。”兰佩雯连忙道,“我今天在巷子口看到你回来了,就想着过来找你。”
“您找我什么事?”李渔歌疑惑道。
兰佩雯的目光有些躲闪,似乎在斟酌措辞,犹豫了片刻,还是不自然道:“渔歌,淮洲是不是借给了你两万块钱?阿姨现在有点急用,你能不能先还给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