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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在青山外_灰鸢尾【完结】(17)

  “下一个问题,你是谁?”

  “我姓……”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顿住,夏堇又忽然想起,一个男人,既然能干出夜闯比丘尼小院的事情,那他只怕也不会太把“女孩家的名字不能轻易示人”当回事。

  于是她缓缓说道:“……我叫夏堇。”

  她将手平放在桌面上,凝视着他,又道:“礼尚往来,咱们也算认识一段日子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闻言,男人的双眉上扬,弯起了一个弧度。摇曳的烛光中,那双似笑非笑的利目显得极亮。

  他说:“我是陆离光。”

  ……

  夏堇沉默了片刻。

  她从地下石心里面意外挖出来的活死人,现在活蹦乱跳地站在她面前;据他自己声称,他不是妖魔鬼怪,而是一个十六年前就已经入土为安的死人。

  更有甚者,在这个生死人肉白骨的离奇故事里,他竟然是她师父当年亲手斩杀的、那位把武林搅得腥风血雨的大魔头,陆离光。

  以上每件事情单独发生,她可能都会不知所措,可是当它们在同一时间发生的时候,反而两两对冲,让她神奇地、迅速地理解了一切。

  而且……

  我“叫”夏堇,和我“是”陆离光,两种表述一字之差,暗含的意义却天差地别。

  四目相对,夏堇发现,自己不但没有呆滞到无法思考,脑海里甚至回忆起了他那长达十四个字的谥号——

  “玉宸镇宇九霄血煞邪尊紫微教主”。

  心想自己未必能顺顺当当背下来,于是她含蓄地微低下巴,去繁从简地尊称道:“哦……陆教主?”

  ……

  他的表情顿时裂开了一条缝隙。

  陆教主的鼻子差点没给她这三个字气歪了。

  他刚才还很随意地靠在墙边,这下登时站直了身体,怒道:“那不是我!等我揪出来是谁把这么蠢的名号安在我头上,我非把他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

  “那尊驾如何称呼,陆……”夏堇在“邪尊”和“真人”中间犹豫了一下,被他刀子一样的眼神一刮,到底没敢说出来。

  :=

  陆离光阴森道:“就叫真名,你再敢提那几个字试试?”

  夏堇把手平摊开,以示自己已经闭嘴了。

  可是中间这样一打岔,某种幽微难名的紧张气氛就再维持不住。房间里没有第二把椅子,陆离光索性轻身一攀,一腿屈起,坐在了窗台上。

  瞧着挺高的一个人,爬上跃下的时候竟然灵巧得像只夜猫,几乎没发出一点动静。夏堇现在算是明白,他那天是怎么无声无息地从窗户离开的了。

  烛台平放在桌面上,自下而上的光,把他五官的轮廓照得很深——这样看着,似乎的确是有点魔头的样子了。

  他居高临下地望了过来:“道家三山六洞一十二派,你是哪家出来的?”

  “一介无名小卒而已,实在不足挂齿。而且哪门哪派,现在还有什么分别?”夏堇反问道,“不是都得抓紧撇清关系么?”

  新皇登基,道家各派有些首当其冲,土崩瓦解;有些改换名目,重立门户。从前的盛况都已风流云散,她对师承绝口不提,从情理上完全说得过去。

  少女无声垂眸,睫毛的阴影遮住了微冷的视线——十六年后,天地竟全然倒转一番,就算是这样的魔头,此时恐怕也得喟叹世事无常吧。

  窗台上的陆离光摆了摆手,散漫道:“那倒也是,你功夫学成这副三脚猫样子,我要是你师父,也不想认你。”

  夏堇:“……”

  魔头之所以为魔头,果然是因为思维与常人迥异。

  此情此景,她忽然觉得两个人都需要喝点隔夜茶冷静一下,可惜禅房里没有。

  她静了静,只好问道:“这些天以来,你一直是有意识的吗?”

  “不是一直有。一开始很模糊,后来断断续续的,偶尔能感觉到周围的东西,只是睁不开眼睛,身体也不听使唤——”陆离光话锋一转,十分意有所指地盯着她,“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就发现自己能动了,可是有人把我的手脚都给捆在了床柱子上。”

  ……两指粗的麻绳,捆普通野兽大概也够了,却被他轻而易举扯成了几截。

  被那道视线扎着,夏堇赶紧道:“那天是恰巧赶上我不在,其实你再多等上半盏茶,我回来了当然给你解开,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我害怕啊!”

  夏堇以为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陆离光往后

  一仰,大言不惭道:“我刚恢复一点意识,就听见你在旁边神神叨叨的,整天不知道念叨些什么东西,我好怕啊!我总要暗中观察一段时间,看看你有没有同伙,是不是歹人吧?”

  一个像他这样的魔头,竟然在评价别人是不是歹徒,这着实是让人无言以对。

  不过,在还不清楚自己处境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当即离开,在暗处跟踪观察了几天,直到现在才突然出现,证明脑子和警觉心倒是没什么问题。

  怪不得当年武林要他的命得费那么大力气,还真挺难杀的。

  陆离光毫无诚意地笑了两声,指了指房梁上吊着的白布团:“行了,这位独行江湖的夏道长,你从我这打听的也够多了。你都知道些什么,还是快快老实交代了罢!”

  夏堇沉默片刻,开口时却答非所问:“本主游行的时候,是你……拉开了我吗?”

  “不然还能是谁?”

  从惊马蹄下把她一把扯开,整个过程快到让周围的茶博士全无察觉,也的确只有这样的高手才做得到。陆离光有些不耐烦地摆手道:“你把我从洞里挖出来,这算还你一次,咱们两不相欠了行不行?你能快点直入正题吗?”

  “我不是在和你攀交情,”少女平静地说,“那一天发生的事,就是我会找到你的理由。”

  借着烛光,她蘸着水,在桌面上缓慢地写下了一行字。

  金随水,入山怀,地脉动,石心开。

  “这一切……要追溯到,我师父临死前,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

  六岁那年,夏堇被师父从一个偏僻的镇子上捡了回来。

  小时候,她也许也有过一个平凡的、完整的家,只是关于童年的记忆都已经非常模糊,她连父母的的面目都不大记得了。

  那一年的冬天,一场大疫随着冰雪突兀而至,几乎将小镇变成了一座死城。父母相继病逝,而遇到师父的时候,她也已经被疫病感染,性命垂危。

  没有郎中会再在这样一个孩子身上浪费时间,而师父把她从死亡线上抢了回来。雪融化之后的初春时节,她在深山中的宫观里醒来,现在的所有记忆,差不多都从那个时候开始。

  据说,她小时候看着一直不如别的孩子精神,不过后来养得精细,又被强按着学了很多年的武,十来岁时,她在健康上就与常人没什么分别了。

  那个濒死的冬日,已经与童年一起被她完全抛到了脑后。直到两年前,师父临死前,紧紧握着她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留下了一段难解的话语——

  “他说……”少女的视线越过烛光,仿佛在望向不知何处的远方。“当年,我的命虽然抢了回来,但是伤及根本,将来有一天,我一定会重新开始发病。”

  这样似是而非的话语,像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利剑。不过那时她还面临着更大的冲击,生死就在眼前,一个不知哪年哪月才会追上来的疫病,反而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只是夏堇没有想到,第一次发病,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那时她刚独自踏上旅程不久,一日走在路上,忽然感到一阵头重脚轻的眩晕,还以为是近日赶路劳累,于是她抓紧回到客栈中,想要小憩片刻。

  客栈的大堂里传来喧哗的人声,她走上楼梯,一个小二正拎着水桶下楼,就在这时,夏堇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可怕的幻觉攫住了她,仿佛一只尾随而来的恶鬼,突然掐住了她的喉咙。

  仿佛一千座巨钟在脑海里同时震耳欲聋地响,震得她什么也听不见了。眼前全是破碎的画面在闪烁,就像陷在一场漫长的噩梦里,四面八方无处不是火焰,她想要不顾一切地挣扎,可她好像变成了一条蚕,被茧壳死死地困住了。

  她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可是在外人眼里,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拎着水桶的小二实在等得不耐烦了,用手肘碰了碰她:“哎,你这人!别挡着不动地方啊。”

  碰到她身上的力度其实很轻,可是下一刻,她就像一具不能弯曲的稻草人一样,从楼梯上直滚了下去。

  夏堇感觉不到疼痛,也听不见人群朝她围拢过来时的脚步声,还有小二惊慌至极的叫喊——“不是,我没推她啊!哎,你别走啊!你看到了吧,我没推她!”

  后来她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发病。

  从毫无来由的眩晕开始,约莫一炷香之后,她会彻底陷入噩梦般的幻觉之中,失去对肢体全部的控制能力,完全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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