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一脚踢得极狠,祁正荣满嘴都是血腥味,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作响,仿佛五脏六腑都给换了位置。
换作平时,他大概已经晕了过去,可是大概是绝境里生出的血性,祁正荣竟然又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朝他扑了过去。
姓余的看准了祁正荣脚下不稳,卖个破绽削他下盘,绊得他一个趔趄,同时砰地一掌揿他后背,将祁正荣掼倒在地:“龟儿子,给叔叔磕上几个响头,叔叔说不定还饶了你!”
祁正荣趴在地上,拼命地想爬起来,可姓余的猫捉耗子似的戏弄他,拳脚雨点似的从后背和头上砸下来,数不清多少脚踩在他身上,踹得他蜷成一团。
姓余的居高临下地笑道:“你听好了,咱们王帮主有令:两个小崽子,男的当场杀了,女的活捉回去。前帮主的千金小姐是个什么滋味,大家伙可都等着尝尝呢!”
后心被一脚死死踩住,祁正荣拼命挣扎,却如困兽般动
弹不得。
这样下作的侮辱,仿佛一根尖刺直钻进他脑子里绞,他声嘶力竭地咆哮道:“你这禽兽不如的老狗!你会遭报应的!我死后必成厉鬼,不会放过你们!”
“报应?哈哈哈,报应?”姓余的听了,恶笑起来,“报应在哪里啊?”
祁正荣徒劳地怒吼着,只觉眼前正逐渐蒙上了一层红色,不知那是夕阳凄厉的余晖,还是眼珠里充的血。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能来救救他们……
那间食肆里,小二早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知道这些武人相争的凶恶,赶紧把大门一闩,缩在后面神天菩萨地乱叫,只求不波及自己。
旷野寂静无声,如血的残阳就要沉入地下,苍天沉默地合起了眼睛,夜晚即将降临。
一番踢打辱骂,姓余的出够了气,也知夜长梦多的道理,见地上的少年已经连头都抬不起来,便拔出剑来,森然道:“到了下头,跟阎王爷叫屈去吧!”
那一剑高高举起,就要朝他当胸刺下!
第15章 ☆、12、祁正荣(2)
长剑直指祁正荣的后心而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竟猛然扑来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不要——!”
不知何时,被摔晕在地的祁宁泽竟已经醒了过来。一个没有学过武的闺阁女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大叫一声扑了过来,一把将哥哥推开!
一声金属没入血肉的闷响,长剑从她的腹部穿了过去。
大量的鲜血汩汩涌出,那一刻,握着剑的追兵,和滚倒到一边的祁正荣,两个人仿佛都全然的没有反应过来。
半晌,少年目眦尽裂,发出了一声长而凄厉的大叫。
姓余的也没料到那娇怯怯的小姑娘竟然有这般胆量,可这一下她必然是活不成了,没法带回去交差,登时又惊又怒,大骂道:“妈的,碍事!”
事已至此,还是先把另一个也杀了再说!
既已见血,他眼中凶光毕露,提着剑就要向祁正荣斩去——
就在这当口,姓余的手中动作忽然停住了。
不知何时,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竟然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戴白色面具的男人。
那个人逆着夕照而立,身前投下了极狭长的阴影。整张脸都罩在一张惨白的面具下,连嘴唇都是雪白的,只有眼尾描着黑色,又是一身黑衣,远远望着,简直不像是人,而似社火戏里的鬼怪。
这样诡异的装扮,又是独自出现在荒郊野外,姓余的心中顿时打了个突。
他横剑在手,朝那人转过半步,冷冷道:“这事与你没干系,识相的就别来多管!”
刚才他是怎么轻松制服了祁正荣,那白面人想必都原原本本看到了,可他竟如没听见一般,迈着步子,不紧不慢地朝他们走近。
白面具下传来了一个古怪而模糊的声音,毫无感情,甚至连年龄都分辨不出:“让开。”
常人走路的时候,身体是放松闲散的,可白面人脚下迈着步子,上臂从肩到肘竟然一动不动,像一尊铁铸的活傀儡——能这般控制肢体的,必定是习武之人。
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怪人突然出现,再配上脸上那惨白的面具,简直像是走着夜路兜头撞见了鬼。
姓余的心中一凛,警觉道:“阁下是谁?既是江湖同道,到了岳阳的地界上,难道不把我洞庭帮放在眼里吗?”
白面人却置若罔闻,一边径直走近,一边又用那古怪嗓音重复道:“让开。”
姓余的已料定他来者不善,决定先下手为强,当即大喝一声,横剑朝他急削而去。
那白面人脚下一顿,仿佛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似的,讶异地偏了偏头。
这一霎那的犹豫间,剑尖已经直指他胸口而去。白面人本能地抬起右手去护,姓余的面露狞笑,长剑灵活地一挑,势头顿收,当即转刺为劈,朝他右臂直斩而下!
刚才那招乃是佯攻,正是要先削这白面人一条膀子下来!
而后,他听见了一声极轻的裂响。
长剑已经砍中了白面人的手臂,触感却不像血肉之躯,而似劈到了生铁上一般——然后,姓余的看见,自己的剑当中断为了两截,剑尖高高飞起,划过长长的弧线坠落在地。
为什么,周围的一切好像都突然变高了……姓余的疑惑地想着。
他没有看见的是,在长剑挥下的那一刻,白面人竟不躲不闪,手臂径直伸向了他的脖子,准确无比地一钳一扭。
然后,“喀”的一声脆响,他的头颅晃了晃,朝肩上诡异地一歪。
——他死了。
周围突兀发生的变故,仿佛一点都没有传进祁正荣的耳中。
他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妹妹身边,拼命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想给她包扎伤口。
可是无论他怎么拼命地捂着压着,血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宁宁身体里涌出来,无止无尽地漫过他的手心。
宁宁吃力地动了动嘴唇:“哥……”
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他慌忙想去给妹妹擦眼泪,却忘了自己满手是血,直把那张小脸抹得血迹斑斑。
“不要死……宁宁,求你、求你不要死,”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只知道混乱地哀求,“咱们去找郎中,找郎中!”
宁宁缓慢地摇着头,好像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从嘴角涌出来。
“不!不,不——你不会死,你不会有事的,我们去找郎中!”祁正荣语无伦次地大叫,他抱着妹妹,跌跌撞撞想要站起来,可是刚把妹妹抬离地面一点,她的血就流得更猛。
他们的背后响起了一道古怪的嗓音:“她很快就要死了。”
祁正荣抬起头,迎上了一张无悲无喜的惨白面孔。
不知何时,那个白面人已经踱步到了他们身旁。
祁正荣此刻哪有心情和他说什么话,只漠然低下头去,想把妹妹从地上抱起来。那白面人却又自顾自地开口道:“我救了你,你甚至不向我道谢吗?”
这波澜不惊的语气像根烧着的引线,让祁正荣脑子里的那根弦一下子就炸开了。
白面人一抬手就拧断了追兵的喉
骨,要杀他只怕比碾死蚂蚁还要容易,可是现在他已经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不在乎了。
祁正荣猛然抬头,声嘶力竭地怒吼道:“滚!你给我滚!谁叫你救我的!不如让我死了干净!我妹妹……我妹妹都……”
少年的嘶吼又转为痛哭,而白面人竟不以为忤,反问道:“你妹妹不是还没死么?”
祁正荣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望向他。
“人若死了,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可是她现在还没有死啊。”白面人缓缓说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有法子能救活。”
他微微低下了头,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只有一张雪白诡异的面孔,像夜行的鬼神。
白面人平静地问道:“只是,你又愿意为此付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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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哧”地一声轻响,漆黑的夜幕里浮起了一簇光。
白面人提起了一盏纸灯,有苍白的光从里面透出来,仿佛那层宣纸里面燃烧的,是一束雪白凄异的火。
祁正荣抱着妹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身后。宁宁的鼻息正在逐渐微弱下去,他心急如焚地探了又探,忍不住出言催促:“恩公,还……还要多久?我妹妹她……”
白面人头也不回道:“快了。”
祁正荣还要追问,可白面人像听不见似的,再也没有回答一句,直带着他在夜色中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停下脚步道:“我们到了。”
黑夜中,竟然有一架宽敞的马车停在路边。
那辆马车边,还有十六个骑马的黑衣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扣着与那白面人一模一样的面具,手里都提着一模一样的雪白灯笼,那凄异的火光上下浮动,将他们无悲无喜的苍白面孔映亮。
一模一样的十六个黑衣白面,正沉默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