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的大门在背后关上,他转身便往外去,一直带着她回到了暖阁之中。
李溦真发火的时候,脸上反而没什么表情。他问:“我说过什么,你都当耳旁风了吗?”
那样的视线让她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她知道及时认错也许能有所挽回,但她就是不想这么做,于是夏堇微微抿着嘴唇,不肯说一个字,任凝重的寂静持续得越来越久。
李溦盯了她半晌,一字一句道:“这次要受罚,无忧。”
这个时代,武林门派绝大多数还都奉承着不打不成材的理念,对待弟子,罚跪乃至于藤条抽都是常有的事。但李溦养孩子格外精细,夏堇从小到大连重话都没挨过几句,受罚更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一把戒尺,从一数到五,算是结束。
李溦右手的手筋被挑断了,连拿起重物都做不到,于是他用的是左手。
戒尺带着风声抽在手心,很清脆的一声响,少女眼中几乎顿时就有一点酸意涌出。
其实没有多疼,训诫的意味多过惩罚。
但夏堇的胸膛在控制不住地起伏着,她抿紧嘴唇,想把那一点变调的呼吸留在喉咙中,指尖用力到几乎绷得发白。
她不想低下头,却也不肯看他,于是肩背挺得笔直,视线却只垂在自己的掌心上。李溦盯着她,轻声道:“自己数,无忧。”
作者的话
灰鸢尾
作者
06-29
其实后面半段也写得差不多了,但是今晚太困了于是只能拆出半章(咆——哮——关于感情线,小陆作为相对最健康的一段需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嘛,不过很快就会有进展啦~这本毕竟是比较打结毛线团的风格,感情和剧情要串在一起,其实我也很急急急急,总之我会努力码字的(搓手
第39章 ☆、22、迦南香(2)
第二下没什么缓冲地抽了下来,非常准确地落在同一个部位。
冰冷而坚硬的戒尺,这种质感毫无缓和的余地。夏堇的肩膀逐渐收紧,喘息夹杂在声音里,变成了一丝丝的喑哑:“二。”
第三下,白皙光洁的掌心里形成了一点很淡的红痕。
这一次落下的戒尺却没有很快地抬起,夏堇的手指条件反射地往内缩,握住了戒尺。
她本能地抬起头,发现李溦也正看着她。他的眉头压低,眼梢被笼在那一点阴影之中,让他的神情与其说盛怒,更似一种陌生而罕见的严厉。
他没有和她角力,戒尺下长长的穗子顺着手臂的弧度垂落下来,微微地摇晃。在沉默中,夏堇一根一根地松开手指,几乎是咬着牙说:“……三。”
眼眶里的酸涩越来越明显,但她非常坚决地把那一点即将溢出的水光忍了回去。
李溦看了她半晌,忽然抬起手,扣在了她的手腕上。
比起钳制,更像是轻轻握住了她的腕骨,而少女小臂原来那点微不可觉的颤抖瞬间停住了。然后,他松开了手,用掌心托在了她手背的下面垫着。
戒尺再次挥下,接连两声清脆的响。
最后一下打完,李溦把木尺抛到一边,从怀中取出丝帕,仿佛要给她擦擦眼睛,而夏堇已经径直冲向另一边,几乎是夺门而出,一路狂奔地跑了。
并不是因为被打了手心,这股毫无来由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她自己也不大清楚。
“其实我也不是非得待在这里,”夏堇想,而这很快又演变为一个越来越强烈的念头,“难道我自己去外面就活不了吗?”
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怒火把她的脑海烧得一团乱,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行装都已经要打好一半了。唯一的问题是她没有现成的银票,但值钱的东西很多,总能当出路费来。
夏堇提着包袱就走,这时才发现屏风上正映着一个修长的影子。
李溦静静站在门边,问:“你
要去哪儿?”
她说:“不知道,但是不用你管。”
夏堇是想说得很镇定,但是脱口的时候还是藏不住哭腔,她并不想显得像是小孩子在闹脾气,于是吸了吸鼻子,竭力把那点眼泪忍回去,一字一句非常清晰地说:“我总有地方可去!”
她说完就径直往外走,仿佛对他视而不见似的。李溦重复道:“外面这么冷,你要去哪儿?”
不说还好,这时夏堇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披着他那件鹤氅。
衣服的质地光滑而沉重,像一只温暖的茧似的将她牢牢裹在里面。她想把它扯下来,然而还没拽掉,一股力道已经将她按进臂弯之间,李溦用左手把她抱了起来,大步走进房间,将她放到椅子上,自己则半跪下来,与她平视。
她已经长到他下巴那么高了,不像从前可以坐在手臂上,但是现在眼眶很红,几缕有些狼狈的碎发沾在额边,和小时候又没什么分别。
李溦没有立刻说话。
他极其缓慢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温暖而干燥的掌心,拂过她酸涩发烫的眼角,将鬓角的发丝捋到耳后,然后抚过头顶。沉甸甸的,不像是安抚,倒好像带着某种郑重的意味。
少女紧绷得像一张弓的肩颈,好像在不由自主地一寸寸松懈软化下来,只剩下胸口还堵着一团又酸又胀的气,让她呼吸不畅。
他微微垂着头,托着她那只挨过戒尺的手掌,摊平展开,然后一下下轻柔地揉捏着她手心的劳宫穴。
这只右手根本使不上一点劲力,她只要用一点力气就可以挣开,可是她没有那么做。
周围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噼啪燃烧的声响。
“别生师父的气了,好不好?”李溦轻声说,“你知道撞见你时我是什么心情?我不能想象——”
夏堇的肩膀动了动:“我只是想……”
我只是想进去看看而已。我只是想再多对你……可是那一点残余的怒火,终究不足以让她把这些宣之于口。
“对不起,”李溦的指腹在她的掌心里轻轻摩挲,那点红痕逐渐淡得看不清了,“我有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的理由,无忧,将来会有一天……”
那一天的最后,她吸着气,把眼泪鼻涕全蹭在了他那件昂贵的里衣上,而出走的事情到底是无疾而终了。
现在再回想,能记起的好像只有他衣襟上那一点迦南香的气味。
那一点清冽沉静的气息,多年之后仿佛依然徘徊在鼻尖,像一张无形的、温柔的网。
而当她抬起头时,虚空之中,那双熟悉的眼睛仿佛还在凝视着她,里面仿佛满溢出某种情绪,而当她想要看得更清晰时,那个影子却在逐渐淡化远去。
“不要走,”她想,就像无数个梦里一样,几乎脱口而出,“不要走——”
世上真有鬼魂吗?
如果人死后当真有知,你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不肯让我再看你一眼?
你就这么恨我吗?
两年里,她从没有得到过一句回答,而那个影子也逐渐消散了,归于无法触及的虚无。
夏堇蓦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昏沉的寂静,蜡烛已经燃尽了,那一点熟悉的香气在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她剧烈地喘息着,翻身爬起,过了好半天才发现,自己的床头放着一截乌黑的迦南香木。
这种来自暹罗的香料极其名贵,有安神清心的效果,每年进贡的数量极其稀少,除了天家,只有极少数的大臣能分到一些,李溦的身上就常年戴着这种香囊。
在室内用迦南香木来熏香,算是非常奢侈的用法了,如果是在京城,甚至可能会被弹劾僭越,只不过云南毕竟距离京城太远了,也没那么多讲究。
程妙真确实是把他们当作贵客。
只不过……
夏堇微微垂眸,半晌下了床,走到窗前,将窗户用力推开。
一股带着潮气的风从窗外涌了进来,将垂落的藤蔓吹得沙沙作响,那股清淡的香气很快被空气中泥土和青草的气味取代。
不知什么时候,夜里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两年来,每次梦到李溦,最后都是以整夜的失眠告终,而她已经习惯了借助安神汤入睡。
夏堇悄然推门走进后厨,所幸程妙真开香料铺子,各种药材香料都备得非常齐全。她熟练地捡出几样放进锅里,正静静望着窗外的落雨发呆,这时背后冷不丁传来一句疑问:
“这次你是准备把谁毒死啊?”
她扭过头,只见陆教主懒洋洋抱着手臂,正朝那只咕嘟咕嘟冒着白气的锅抬了抬下巴。
第40章 ☆、22、迦南香(3)
夏堇没理他,将安神汤倒入碗中一饮而尽,才问道:“你怎么在这?”
“喝过酒睡得早,夜里醒了就出来转转。”
少女轻轻嗯了一声,陆离光朝她瞥了一眼,只见她蜷缩在一把红木靠椅里,抱住自己的膝盖。
陆离光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你大半夜喝这个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