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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山一样_大山头【完结】(12)

  妮德说:“你在做什么?”

  盛家灿说:“试卷。”

  “才放假,写什么作业。”妮德说,“抓虫去不去?”

  盛家灿冷着脸扭捏一阵,收拾一下,跟着出去了。

  大部队走在路上,七八个孩子叽叽喳喳,跟童子军似的,还跟着两条不知道谁家的狗。最大的是十七、八岁,最小的也就四岁,走一走还会跟不上,被大德这个狐假虎威的指使孩子他哥、姐:“把他抱回去吧!等下人丢了怎么办!”

  路上遇到挑着扁担、扛锄头大人,盛家灿不认识,可其他孩子都认得。至少妮德都认识,互相打招呼。大人问他们:“玩去啊?”孩子们就叽叽喳喳回应一通。孩子们互相说话,闹着玩。没人找盛家灿,盛家灿就和狗一起玩。

  他们去田里抓虫。主要是蚱蜢。蚱蜢跳来跳去,孩子们跟着扑来扑去。除妮德外,盛家灿唯一能说上话的只有老乡一家人。他问巧德:“这个有什么用?”

  巧德蹲在地上,回过头,背后太阳光太亮了,还没看清他,又重新低下去。她普通话不好,怯生生地说方言:“抓害虫,不抓菜要被吃死的。”

  盛家灿自觉太“何不食肉糜”,也蹲下身,发现叶底有一串透

  明的卵,像小小的露珠。一只“花姑娘”快快爬过,不是逃,更像是忙着护卵,但顾了上顾不了下。他不知道怎么做,背后已经伸出一只手。妮德弯下腰,一只手撑着他的肩,另一只手去拽那株藤。她把它整个截断,扔向田埂。

  这是劳动,也算玩。孩子们抓了蚱蜢,捏在手心,都不怕衣服脏,就趴在地上,把蚱蜢放出来玩。有的把蚱蜢拆了腿,一点点折磨死。有的装进小笼,当宠物养。

  不知何时,狗就不在了,也没人着急,狗都认得路,肯定是半途自己回去了。太阳升高,越来越晒。汗水在皮肤上融化,人像蜡娃娃,散发出闪亮的光芒。有人去擦汗,脏兮兮的手很快把脸也弄脏。妮德最先站起身,说:“去阴地吧。”

  船长下令,众人一呼百应,去旁边的山坡上,那里有树荫。在山上,不怕热,汗湿了很快就会风干,反过来要担心别着凉。

  盛家灿掉在队尾,和一个最小的孩子一起。等他们抵达树下,其他孩子正在吃些什么。肩被拍了拍,他一回头,妮德递过来紫色的果子,还带着枝。她自己也在吃。

  “这是什么?”他接过,不急着塞进嘴里。

  “野葡萄!”大德见不得自己老大服务人,没好气道,“这都不知道!蠢死了!”

  盛家灿一点都不生气,学他们放进嘴里。

  “怎么样?”妮德绕过他们,坐到一根矮树杈上,又拍拍旁边。

  “还可以。”盛家灿固然不了解乡野生活,但还是具备基本常识,葡萄不长地上,也不是这么一颗颗的,“这是什么?”他走向树,靠在她刚刚拍的位置。两人肩并肩。

  大德嚷嚷:“说了是野葡萄了!你的头是皮球,一脚踢到山沟沟!”

  妮德用方言说:“龙葵。”

  “你都认识?”

  “我都认识。”妮德笑着,把话说得很满。

  地上都是植物,盛家灿拨弄一种草,回过头请教她:“这是什么?”

  妮德说:“车前草,做凉茶,喉咙痛煮水喝,能下火。”

  盛家灿换了一种:“这个是什么?”

  “农吉利,煮凉茶,能下火。”

  “那这个呢?”

  “这个是马苋,泡茶喝清热解毒下火。”

  “都下火?”盛家灿怀疑是不是骗他。

  妮德自己也憋不住笑:“真的真的,就是这样的。清热解毒的草很多。上火了就扯把草,煮了喝,喝了就好了。”

  没人戴手表,看日头来猜时间。太阳高了,远处传来喊声,没见到人,只有声音。这声音盛家灿也认识,是老乡媳妇。老乡媳妇柔柔地喊:“巧德,你干嘛呢!回去把衣洗了呀!”

  巧德隔着林子回:“哎。”她妈妈的声音就消失不见了。

  妮德说:“我也到时候回去了,还要剥豆子。”

  大德说:“妮德,你别走嘛。你走了一点都不好玩。”

  妮德说:“你们吃了中饭要去河里洗澡吧?”

  一听这话,大德也没再挽留了。

  盛家灿扫一眼剩余的人。志鹏德是巧德的弟弟,家里有活干,巧德要回去,志鹏德却会很自然地留下。只剩男孩了。盛家灿站起身,跟在妮德背后。下坡要滑两步,声音不小,妮德回头发现他,问:“你也走?下午跟他们去游泳吧,很好玩的。”

  “你不去?”

  “女的不行。女的去,那不耍流氓吗?”山里人下河游泳,可没有穿泳衣的,都是衣服一脱就往里蹦。男的能光着身子,最多穿条短裤。女的可不行。

  “那下午一起做作业?”盛家灿顿了顿,盯着她的眼睛,不大笃定地确认,“你有空吗?”

  妮德知道他是认生,不是不想跟人玩:“可以。”

  吃了午饭,盛家灿去找妮德,以为要去她家,还担心见了大人怎么打招呼。没想到,妮德搬了两张板凳出门,找了块平坦又有树荫的地搁着,就在路上写作业。

  她应该常来,因为旁边有块石墩,妮德轻车熟路地拿它当桌子。可板凳和石墩差不多高,这样伏案,姿势很不健康。盛家灿用写字板垫着写。两人写同一套题。

  写卷子时,妮德也能说话,嘴上聊天,笔下不停写着解题步骤。她说:“来了这么久了,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树很多,动物多。还有,”盛家灿把题做完,“人不错……除了昨天那个。”疯子还是把他吓到了,那么直白的荤话,他没听过。

  妮德意味深长地哼哼,没有反驳,但也不附和。她说:“这里的人都是靠山吃山,没有穷死的。没钱了就去山里砍几棵树下来,拉到山下卖。”

  盛家灿看到她的附加题:“这道做的不同。”

  “你算出来是多少?”妮德说,“我是四。”

  “完了。”

  “什么完了?”

  “我是三十二分之七。”

  妮德笑:“哪有这么离谱的答案?你快重算吧!”

  风一吹,几张没压着的试卷飞出去。盛家灿抓到几张,去捡飞走的。刚弯腰,有风吹来,卷子再度飞走。他再去捡,坏心眼的风故技重施,卷子一飞,还是扑了个空。不知哪里戳中妮德的笑点,害她笑个不停,恨不得打滚。盛家灿好不容易扑到试卷,低头一看,姓名栏没写名字,是妮德的试卷。

  他走回去,妮德还在笑,害盛家灿流露出一点苦恼。他把试卷还给她:“写好名字。有那么好笑吗?”

  妮德把参考答案给他看,他才知道她在笑什么,答案是137/32,最离谱、看着最不可能的数字。

  天暗了一些,高二升高三的作业是做不完的。那些去游泳的孩子们回了,大德来找妮德。

  他们往回走。妮德家和鬼房子同一个方向,盛家灿拿一张板凳,妮德拿一张。他们在聊最后一道题,妮德有信心“我都做不出来,能做出来的人不会多”。大德跟他们说今天在河里玩的事。面对不熟的人,盛家灿历来不搭腔。妮德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不感兴趣地笑笑。

  走到一半,盛家灿突然到路边拔了点草。刚学到新知识,马上投入实践。对上他们好奇的眼光,他说:“回去煮凉茶。”

  大德不客气地说:“劝你妈多喝点,火气那么大。”那天他也是偷窥者之一。盛家灿他妈明明长得像《春光灿烂猪八戒》里的小龙女,脾气却跟牛魔王一样。要不是妮德叫他别往外说,他早抖落一村了。

  妮德问:“你之前被砸,没留疤吧?”

  突然间,盛家灿脚步放慢,直到一动不动,好像画面定格。他在思考她的提问。他没关心过,自己也不知道留疤没有。这呆滞的样子叫妮德好笑。她像把他当弟弟了,招呼他低头,她给他看看。盛家灿居然真照办,乖乖垂下脑袋。妮德没那么讲究,干脆地上手,拧着他前额的头发,回想着之前看到的位置,缓慢地摸索。手指在茂密的发间穿过,抚摸到一条狭窄的裂口。

  大德在前方不远处等他们,两人一起往前走。

  妮德说:“你刚把头伸过来,我想到在书上看的故事。古代一个女人的儿子被冤死,她就带着儿子的头进京告状,最后沉冤得雪。上小学的时候还听说,有人真的模仿,把孩子的头割下来,坐火车去北京上访。”

  大德听到,整张脸拧在一起:“噫!”

  盛家灿却没有多大反应,默默想着什么。

  大德缓过劲来:“得是多冤啊,这算拼命了吧。”

  妮德说:“有一类人的特征是不会真正想要什么,也没法真的想要什么。所以,有了真正想要的东西,舍出命也可以。因为命不值钱,而且这种人只有命。”

  盛家灿往前走,妮德打了一下他的手臂,张开手掌,给他看,是蚊子。她说:“我只是随便想象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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