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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山一样_大山头【完结】(13)

  “谢谢,”盛家灿回答,看似在感谢她替他打蚊子,“我的头挺轻的。”

  大德好震惊地看着盛家灿,不懂他刚才说的是什么话:“人家砍你脑袋,你谢什么?”

  “都替我申冤了。”

  “你这人……”

  大德瞠目结舌,感觉这俩人不可理喻,一个为了替人申冤就要砍人家头,一个因为人替他申冤就乐意让人砍他头,简直胡闹,什么人啊。他瞪盛家灿,他也任他看。对视几秒,盛家灿先开口:“我的头轻,你一脚

  能踢到山沟。”大德这才知道他记得他白天骂的话,抓着妮德嘀咕“真小气”。

  不知不觉就到了岔路口,妮德把板凳接过来,和大德走一个方向。要分头走了,盛家灿问:“明天还做卷子?”

  “要看我要不要干活。”妮德说,“我要跟家里拿‘奖学金’,他们才让做作业的。”没什么奖学金,当然是她自己的钱。

  她退开,无所谓地笑起来,可盛家灿却不同。注视着她脸上的是一种陌生的神情,妮德从没在别人那见过,心像被轻轻撬动,不大舒适,却又隐含着惴惴的得失心。这分明是和他无关的事,他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妮德按下不真切的不快、涌动的凉薄,刚要说什么,盛家灿就别过脸去。

  “你干嘛老粘着妮德!”大德没好气,“村里不好玩,前年好多人来挖金子,还是有点新鲜事的。”

  “金子?”

  “等村里有个什么大事,热闹起来就好玩了。”

  “大事?”

  大德觉得城里人太没见识:“红白喜事呗!”

  当时都没想太多,只是随口一说。谁知晚上,妮德的奶奶过身了。

  第12章 第一部分11

  这天晚上,妮德写完日记就睡了。大伙儿都睡得早。她和奶奶睡一张床,哥哥和爸爸在别的屋,各一张床。半夜,妮德正做梦,脸挨了几下打。她以为老太太要起夜,迷迷糊糊睁开眼,拿手电给她。没人来接。妮德发觉不对,拉灯绳,却停电了。山上就是这样的,动不动断电,尤其是夏天。她打开手电。

  奶奶瞪大眼睛,跟吃饭噎了似的,喉咙眼漏风,像是要她去叫人。

  妮德没立马照办,先靠近老人的脸,感觉出气多进气少,掀开被子一看,有股味道,恐怕是失禁了。她趴在床头,拈着奶奶的头发,百无聊赖地把玩手电,思索片刻,起身出去了。

  很快,屋子里就齐聚一堂。

  早在年前,老太太就打好了棺材,停在祠堂里。妮德的大伯和爸爸一起,到正庭铺了板床。来电了,鹅黄色的灯泡吊在头顶,屋里很暗,大伯、爸爸、堂哥和哥哥围在奶奶身边。

  望着自己的子子孙孙,老人满眼沧桑,伸出皱巴巴的手,捉住离她最近的长子,含着痰交代后事。说的话无非是那些,她要去见他爹了,他以后要担起这个家。下一个是长孙,妮德的堂哥,他也是要做爹的人了,没能看到曾孙出生,她很遗憾。她拉住次子的手,说你要多帮衬你哥,涛德身体不好,得好好照顾。给涛德的叮嘱则是注意身体,冬天别冻着,夏天别热了,好好的。次子要落泪,硬憋了回去,乡下有这么个规矩,人走之前是不能哭的。长子告诉母亲,要她安心地去,家里的大小事他会如从前般料理。老人也安心,熬了这么多年,她可算在这个家有了位置,着实欣慰。三代同堂,孺慕深情。

  房屋灰暗的角落里,大伯母满脸呆滞,堂嫂子驮着大肚子打呵欠,妮德只是漠然。

  堂嫂子还上前了一趟,因为奶奶想再看看自己还未出世的曾孙。大伯差使大伯母去找纸钱。老太太咽了气。他们烧了落气纸,叫涛德去放鞭炮。妮德自觉地跟出去。

  夜空中是漫天的星星,可谁也没有抬头看,只低着头,凝视地上手电的光斑。到房屋前,走得远了些,把鞭炮摊成一条。涛德抽出一根火柴,划了几遍都没亮,可能是潮了。时间不等人,妮德接过来。

  幽深不见低的黑暗里亮起一滴火苗,红而明黄的火焰照亮了稚嫩的脸颊。妮德望着火苗,悄悄地看着那点火苗。

  鞭炮响起,村里人就知道族长家出事了。

  妮德的大伯和爸爸连夜去找族老、亲戚,操办之后的丧事。村里的红白喜事,大伯本来就常当总管,此时也不过是行当办到了自家头上。从山下请乐队,订购白布、香烛纸钱,搭棚子布置灵堂、安排谁做什么。老母亲走得突兀了些,但一切仍是有条不紊。

  除了生老病死,于他们而言,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大事。终其一生,也不会遇到什么大事。从他们身上碾过的种种,只有尘土一样的日常琐碎。

  堂嫂子被火急火燎送到别人家住了,有这样的传统,大肚子的女人不能掺和红白事。

  村里请了专门的人给老太太穿衣梳头。因为是夏天,逝者不会在棺外放太久。

  妮德去屋内挑衣服穿。她喜欢粉红色、桃红色,可现在肯定不能穿,外头要套白布,也不能是深色,不然透出去不好看。本来就没几件衣服,挑不起来,最后,她还是找涛德借了件浅色的衣服,腰包捆在里面,套上孝服去守铺。

  隔了一天,灵堂盖了起来,讣告用白纸黑墨写好,人陆陆续续赶来。

  女人除了守铺、接待女客、打扫卫生,就是泡茶。有人一波一波来,茶水要一轮一轮泡,端出去,取回杯子,洗了再烧。杯子不够,还要去邻居家借。妮德去借茶杯。报丧都是男人做,轮不到她们,本以为这几天都要囚在家,想不到出门的机会来得这么突然。

  她和伯母、涛德去借杯子,邻居早备好了,用草绳捆在一起,一拎就走。借来借去,到了志鹏德家。志鹏德家煮了甜酒鸡蛋,问他们吃了早饭没。他们起来早,自然都吃过了。妮德却说要吃。伯母觉得不好,但涛德说“咱们先回去”,还叫妹妹别噎着,她只能作罢。

  村里规矩,披麻戴孝是不能进人家家里的,妮德从外面绕,到后厨门口,让人送吃的出来。想不到,端着碗给她的人是盛家灿。他来老乡家吃饭,省得老乡每天来回跑,递给她后,他就坐回椅子上,看灶底下的柴。

  火像海浪似的,在木柴深处涌动着。妮德平时没少帮家里烧火,这是早就腻烦了画面,盛家灿却目不转睛。

  盛家灿听说了她家的事:“节哀顺变。”

  妮德几口咽下那碗汤,不够,再来一碗:“改天再找你玩。”

  妮德披麻戴孝,看起来却并不伤

  心、低落,而这全然没有违和感。思来想去,盛家灿有个神奇的领悟。在不同的地域,他所见识的同龄人有粗有细,正值青春期,不少人常有些多情的愁绪,恰似霪雨霏霏。但妮德不会。妮德不是粗人,相反很敏锐,敏锐又果断。这种细致入微体现在许多地方,例如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取得不了同伙信赖就反手卖人的作风。可见,有的人是没有绵绵小雨的,只有雷霆万钧。

  某种意义上,盛澍也是特殊的一种。在母亲那里,盛家灿通常看到的是雷阵雨。

  他带了饭给她,回到家,盛澍已经起来了,正在梳洗打扮。她看起来精气神很足,踌躇满志,一副有新抱负的样子,好像深更半夜哀嚎的那个人不是她。盛家灿把碗放在桌上,夏天,食物不容易凉,凉了吃也别有一番风味,所以他没管。

  盛澍打扮完就出门了。

  盛家灿找出外公送给他的相机,是国产凤凰牌的单反,当时老头子只想给他玩玩,要他随便拍一拍。盛家灿对准桌上,看到书本累积,有蜘蛛在墙壁上爬行,窗外是一望无垠的绿。平平无奇的景色,出现在取景框,顿时就妙趣横生。

  没过多久,盛澍还没回来,门外有人用普通话叫他的名字。盛家灿走出房门,看到气喘吁吁、脸红扑扑的巧德。巧德说:“你快去,你妈吵起来了。”

  盛家灿跟巧德走,走的是去妮德家的路,还没见到人,就先听到叫骂声。

  妮德的伯父一讨厌不规矩的女人,二讨厌有人不把他放在眼里。盛澍两个都占了。事实上,族规里没写外地人、插足他人婚姻者、未婚生子的女人三者任意一种晦气,可的确,在民风民俗中,这样的人是不守规矩、不合礼数的。

  最重要的是,送盛澍母子来的人是瞿助理。瞿助理很早就赴京务工,见过大世面,对他们这些农村陈规不甚在意,回乡从不去拜访族长、族亲。这次送两个外乡人来住着,也只跟村长打了个招呼,完全无视母家族中的长辈。这很下族长的面子。

  妮德她大伯要面子,不轻易表现不满,可实则积累了怨气。老太太过世,这在村里是大事,盛澍想来给点帛金,想不到,人家竟然不让她进院。

  盛澍当场破口大骂。妮德她大伯姗姗离去。几个村里人不好违背族长的意思,只能拉着她,劝她回去算了。

  一条狗吠叫,被人抄棍子赶走。一个孩子呛了一口奶,哇哇大哭,被用力晃着住口。只有盛澍,没人能让她闭嘴,这简直是天大的冤屈。她咒骂这群乡下人不识好歹,她屈尊过来,是因为她足够从容,真当她乐意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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