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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山一样_大山头【完结】(19)

  老兰家女儿被她男人的婶婶接过去带了。

  老兰想回娘家,说是弟弟摔了腿去探望。被拦住了。

  有人盯着老兰家,虽说也不是那么必要。一个孤身妇人,还被扣着孩子,想下山,哪有那么简单。

  这是近段时日里,山里的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在这里,新鲜事很少,因此有一点就是乐趣。妮德抱着姗德,听女人们聊天。盛夏的中午,酷暑难耐,道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可每个人都躲在道路两旁的房屋里,睁大眼睛,偷偷从窗户里窥视。谁被推到暴晒下,就会成为所有人凝视的对象。

  没几天,村里开始了新的酒席。

  两场丧事离得近,规模压族长家一头,其实是很不合礼数的,可大伯竟然挥挥手过去了。原因很简单,这场酒席还有别的含义。老兰家里有房子有地,矿井赔了一笔钱,只可惜,他们家没有男人了。但这些东西总还是要有人收着,总不能暴殄天物。幸好,还有她男人家的叔伯们,热心又德高望重。

  丧事的酒席请了全村人。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大家伙不会对收受过好处的恶行插手。更何况,这算什么恶行?又不是把她们母女赶出去,还给间小屋住,给饭吃。也是对财产的保护。万一女人再嫁,女孩儿长大嫁人,那些东西不就改了姓,成了别人的东西?

  道理就这么简单、易懂,一种常识,一种文化,从古至今,三岁小孩都知道。

  宴席从村口摆到村尾,像迎接新世纪一般高兴,锣鼓、鞭炮和人群的笑声响,即便有人哭,也只会淹没在其中。这是一场巨大的盛典,这里是某一部分人的国度,某一部分人的故乡。人们喝酒吃肉,这就是事情的全部。

  妮德往嘴里塞着猪、鸡、羊和驴子的肉,吞下一整条鱼,喝进一大碗汤。她吃得飞快,吃进能吃到的任何东西,补充能量,增长力气,蛋白质注入肌肉,脂肪填充身体,补足需要的所有养分。只要是有用的东西,全部吃下去。

  妮德被叫去带小孩玩,孩子们都高兴,簇拥着她,捧着毽子或沙包,等待一起玩。妮德什么都玩得好,拿沙包能打中跑着的人,踢毽子会一口气踢几十个,还捡来红色的石头,在地上画格子,教他们跳房子。

  妮德瞄见盛家灿站一旁,故意说:“你们看到外乡人没有?他带了山楂片给你们,你们去求一求,叫他发给你们。”

  孩子们一窝蜂地冲去了,围着摸不着头脑的盛家灿,上蹿下跳。盛家灿板着脸,垂下眼睛,欲盖弥彰地装看不见。他走到哪,孩子们跟到哪,用沾口水的手抓他衣服。最后没法,他只能从包里抓了把硬币,一转身,孩子们看他捏着拳,以为要打人,一哄而散。

  孩子们喜欢妮德,因为妮德总是笑眯眯,像好人。孩子们不喜欢盛家灿,因为他冷着脸,很吓人。儿童的想法如此单纯。

  这次丧事请了戏班子。把脸涂得红红白白的人们在台上舞弄水袖。所有人都冲着去看,生怕抢不到前面的位置,妮德站在原地,被推搡着进入人群。她回头,忽然看到盛家灿,他也侧过脸来。在欢天喜地的面孔中间,只有他们面无表情,茫然地、冷峻地望向对方。

  旁边有人在议论,说的是住鬼房子的母子:“都讲老人熬过冬就能活过这一年的,怎么夏天老掉了。是不是外地人带了晦气进来?”

  “肯定是。老兰家也出事,真不正常。”

  盛家灿转背走了。妮德追出去,村里人都聚集在一起,外面更显得荒凉。天光大亮,人间这么明亮,到处不见人影。

  她边走边环顾四周,最后,在路上看到他。盛家灿也在等她,两相对视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原本的路。两人没问候,都心情不佳,什么也不说,并排往前走。没有方向,也没有路,只有可以践踏的野草和跨越不了的山。

  妮德吃了很多,还是饿,身体长得很快,头脑飞转的年纪里,人总是饥肠辘辘。

  盛家灿叫住她,一起去了他家。他们家是不生火的,但有热水和餐具,热水装在红色热水瓶里,用木塞塞着口子,瓶盖能做杯子用。妮德正纳闷要吃什么,就看到他掏出了山上的稀罕货,两包六丁目方便面。

  等面泡好时,妮德到凳子上放下碗,察觉到什么,她敏锐地抬眼,正撞上某扇门关拢。是谁倒不难猜。趁盛家灿去外面扫地,妮

  德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到门没关的房间里,应该是盛家灿的房间,里面很干净,东西也少,床上还放着摊开来的习题。窗台上盖了一张报纸,她走过去,没什么表情,默默打量了一会儿,掀开了。下面是不成样的相机。

  盛家灿回来时,妮德已经吃上了。

  她好像总是饿,总是能吃,鸟一样的人,才吃的东西,在她肚子里已经消化。他问她:“就泡好了?”

  “能吃就行。”妮德几口就吃完了,“不吃怎么长身体。”

  盛家灿看她吃完了,就把自己的分给她。

  两个人又在一起待了一阵,就像之前一样,不说话,各做各的事情。妮德没带作业,但很乐意留下来,因为托盛澍的福,盛家灿家有很多书。妮德是很爱读书的,从小如此。以前在电玩厅做事,等开门前,她会去旧书店看书。这边没有图书馆,只要带字的,连发下来的新教材,妮德都能翻来覆去读几遍。更何况现在有这么多闲书。

  盛澍不止有书,还有一些杂志,都是刊载过她文章的样刊。虽然都是很多年前的了。杂志里有文章,有笑话天地,也有脑筋急转弯。妮德很感兴趣,翻开来一条条猜,看到有趣的,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用力拍盛家灿。盛家灿倒是一脸冷漠,衬托得她像在傻乐,但他还是转过身,去看她在看什么。

  妮德不让他看,直接问:“‘四个人在房子里打麻将,警察来了,却带走了五个人,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被打的那个人叫‘麻将’!”妮德大笑。

  盛家灿完全不觉得好笑,凑过来跟她一起继续看。每期杂志都有好几条脑筋急转弯。答案就写在同一页,只不过是倒着的,要翻过来才能看。第二条是“哪种花力气最小”,妮德问他,他淡淡地摇了摇头,想看答案,妮德又把答案捂住了。她催促:“你想一想啊!思考一下!”

  盛家灿就不思考,去掰她的手,妮德拼命按住答案,偏不松开。

  第19章 第一部分18

  回家的时候,外面天有点暗了,一看钟,其实才刚傍晚。来送饭的是巧德,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心情格外好,满面春风,放了饭就走了。妮德望着她走开,多看了几眼,想到什么,转头看见盛家灿,一时全忘了。

  他站在窗子面前,靠在桌子边,单手拿杂志,同时指间夹着笔,还在研究脑筋急转弯。头垂下去,眼睛和眉毛从书脊上露出来。

  真干净,很美丽。抬起头来。妮德在心里默念,像念咒似的。抬起头来看看我。

  他没有留意,也就没有如她所愿。天黑了,两个人都肚子不饿。妮德要回去,盛家灿也走出来,把门关上了。她纳罕地问干什么。他就皱着眉,手往背后伸,不必要地压了压衣角,莫名其妙地说:“走。”

  妮德知道他是要送她的意思,可她就是要逼他承认。她故意露齿笑,笑得很标准:“什么?”

  “我有不认得的草。”他搪塞。

  戏班子中午唱一场,晚上吃了晚饭还有一场,中午是哭戏,晚上是正经戏,听得人更多。村子里就那么多人,一个地方热闹了,其他地方自然冷清。对在外游荡的人来说,反倒更安全,因为路上人少了。

  夜幕降临前,树影先被淬黑了,犹如一道道高耸的鬼影。妮德捡了一根棍子,不断扫着地,驱赶可能有的蛇。盛家灿走在她后面,追随她的步伐。两个人一前一后,在晦暗的黄昏中行走。

  妮德绕了远路,带他到孩子们都只能偷偷去玩的地方。她悄悄转过身,看背后的人。没见识的城里人什么都不知道,亦步亦趋跟着走。她踩到山坡上,往下看,犹如被横划了一刀,大片的山揭露在眼前。

  山林到了脚下,却又在彼岸,在云雾缭绕的远方。太阳隐没,水汽颓靡。在眼底的林子里,树更清晰。微乎其微的光点徐徐上升,宛若等待上岗的星星,此刻还在林中休憩。盛家灿低声问:“是不是萤火虫?”

  妮德只是笑,回答说:“是会发亮的苍蝇。”

  风滚来,吹过山坡上的孩子,衣服和头发鼓胀摇曳,雀跃地抖动,连带着产生心也颤个不停的直觉。世界是如此宽广,人仅仅是一粒微尘。

  可也是这时候,心跳一次又一次,响亮而沉重,耳边只听得到这声音。灵魂无限缩小,蜷缩,世界成了只具备薄薄皮肤的身躯。所有幸福和痛苦都什么也不是了,唯独这一刻的战栗是真的。呼吸是真的。雀跃是真的。激荡的迷茫是真的。热汗散播的冷的感觉是真的。我是真的。我们微乎其微的巨大,山无边无垠的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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