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从老人那听说的经历、遇到熊的逃生办法、度假村的项目怎么办,种种念头在脑海浮现,林妮德飞快思考。眼前的一幕出乎意料。
那头熊看到了他们,明显看见了。可是,它既没有直立起身,也没立刻扑过来。
它只是,不慌不忙,扭过头,露出屁股,慢悠悠地离去。熊消失在视野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彻底看不见了。
屏息终于结束,二人彷徨地对视,匆匆往回走。没来由地,回去路上,林妮德突然笑出声。盛家灿望着她,等待她的言语。
“熊没有吃人,”妮德说,“原来不是熊吃人啊。”
原来那些人不是被熊吃掉的。
林妮德抬起手,奇怪地按住脸,想找棵树靠一靠,就像从前祈祷那样。一转身,撞到某个人肩膀上。盛家灿用力抱紧她,不希望她受伤害的心情灌注进手臂。她被抱着,突然挣扎起来,他低头往怀里看。
妮德差点笑出鼻涕泡:“太紧了。”
盛家灿还有点茫然:“嗯?”
“收点力气,”她仰着头看他,忍不住笑,有点点无奈,一些些好笑,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要勒死我了。”
后来上报,乡政府派来了人,但都没有找到熊和熊活动的踪迹。黑熊个头不大,他们猜测林妮德和盛家灿是看到了狗或野猪,产生了误解。林妮德据理力争,她又不是一个人,还有盛家灿在。那头熊清晰地存在在记忆里。专家出马,报告正规,事情盖棺定论。或许真是一场幻想,或许那就是真相。
第62章 第三部分20(上)
案件移交检察院,紧接着是法院,之后是漫长的审判。
走之前,妮德还遭了村里人一通缠。就跟电视剧戏曲里一模一样,很夸张,村里的人们齐刷刷出动,抓着她的衣服,挡在车子面前,用要砍死她的架势在车头给她磕头。但其实,在犯罪嫌疑人去指认现场时,也有人去追着大骂杀人犯,朝他们头上扔菜和鸡蛋。
阳光茂盛,树荫坠落,人群之中,妮德被抓得左摇右晃。她硬生生辟出一只手,给自己戴上了墨镜。旁边有人帮忙,比如盛家灿请的向导和挑夫,还有一些施工队的帮手,几个人收钱办事,试图给人和车开路,但都无济于事。
这群并不邪恶,只是平庸的人太强大。他们可能阻碍道路,也可能推动伟业。中学生评价课文里的角色,会用“好人”和“坏人”去界定。这些人不行,他们不是单纯的好人或坏人,不局限于农村或城市、学历高或低、男或女。茫茫众生,他们就是人。
在众人的拉扯中,林妮德掉头,重新回到建筑里。有人试图跟进去,被拦住。
没过几秒,卷闸门旁的窄门再度打开。一辆摩托车冲出来,没往人群去,直冲向田野。跨越众人没能预料的领域,林妮德骑着摩托车疾驰而去。不知何意,经过盛家灿跟前时,她似乎有略微放慢过速度,但最终还是直冲离开。
一旁的人们目瞪口呆,一窝蜂跟去。向导回头看雇主,想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摩托车又不能直接上。”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盛家灿弯下腰,波澜不惊地坐上轿车。
他们在盘山公路碰头。林妮德和向导交换交通工具,把摩托给他,自己坐上副驾驶座。
盛家灿要出国一趟,妮德则回公司,计划在机场分头行动。航班上,两人都一言不发,倒不是累着了,而是这两人常常就这样。说话时有话聊,安静时都很安静。往常爱说话的人有很多东西要消化,平时就安静的人在等她消化完。
气流颠簸,林妮德睡不着。盛家灿递来一只耳机。已经不是使用CDWalkman的时代,时兴的iPod小巧玲珑,一手掌握。夜间飞行,机翼倾斜时,地面好像也颠倒了。人口聚集地亮着灯,灯成了家家户户的标志物。因为灯火,地面上的房屋在黑夜中反而更明显。
时间淡淡地回溯到从前,在布满柔光的草地上,两个孩子坐着,女孩子伸展膝盖,男孩子盘着腿,两个人隔了一点距离,并不完全是亲密无间的。但是,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在寂静的、惹人怜爱的夏日里。这不是重逢后第一次做回这件事,在蓝色的灯下再见那天,没有吃到宵夜,她去他下榻的酒店休息。他们就这样,也是这样,坐在柔软的床沿。没有邪念的,不耽于欲望的,像在蒙蒙雾气与波光中,两个人并排坐着,聆听酒店黑胶唱片机传出来的音乐。
飞机落地,出口不同,人们暂时地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林妮德突然转过身,吹了一声口哨。盛家灿回过头。她脸上挂着笑,抛出一枚闪闪发亮的东西。他接住了,张开伤痕淡到几乎不可见的手心,露出银色的钥匙。她家的钥匙。
林妮德回公司,一大堆事情要处理。之前想过事情解决了要不上班,只玩,现在完全抛之脑后。林妮德不可否认,她喜欢工作,喜欢从中获得的成就感。她喜欢赚钱,银行账户里的数字让人爽快。她对上级的夸赞无感,但她不讨厌搜刮对手在她成功后挫败的证据。这之中她最爱的,还是因项目落地而产生的兴奋。其中有种种因素,总结下来,她喜欢现在干的活。她乐于升职,她还想等以后组建自己的团队,贯彻自己的理念。
刑事案件本来就有保密,没有传开,一般同事只知道项目惹上事。都是专业人士,问题出现,解决问题,只要能继续推进,就连实习生都不会大惊小怪。
太忙了,午休都不消停,下午茶时间有人来敲门问她喝不喝红茶。那是合作方送的红茶,那几年正流行,但她历来不爱用茶包,还是延续着在山里的习惯,都是茶叶。林妮德去倒了杯喝的,继续干活。下班后,她还接着做了一阵,想到明天还能来,还是先停手了。
回去路上,她在便利店买了点吃的,都是拿在手里,方便解决的。她三两口吃完,进了地铁站。地铁里人人都无聊,要么睡觉,要么和同行的人说话,要么则是两眼放空地发呆。一坐下,林妮德就打开大容量的手提包。
随着经济和法制的发展,不论都市还是县乡镇,抢包的人都大大减少。很难想象,过去的人甚至不敢穿金戴银,走在路上都夹紧包。
手提包里有两本书,一本是阿加莎克里斯蒂,另一本是专业书。前者是在图书馆顺手拿的,后一本才是真正借的书。放在平时,她都直接拿出专业书。但翻了翻充当书签的树叶,专业书看到四分之三了,最终她抽出另一本。
阅读到快到站,妮德提前收起书。
街头的路灯比从前多得多,即便是夜晚,道路同样有光亮。因此,她能看到在路上等她的人。
居民楼一楼院子里种植玫瑰,饲养兔子,盛家灿正靠在围栏上,观察那两只毛茸茸的小动物。玫瑰从铁栏缝隙渗透而出,根茎带刺,花朵盛开。林妮德故意放轻脚步,走过去,用手抵住他后腰:“打劫。”
他认得她的声音:“吃饭了吗?”
“随便吃了点。”林妮德笑着,绕到他旁边,跟他一起走,“都给你钥匙了。怎么不到楼上去?”
“我从酒店搬出来了。”盛家灿推着行李箱。
“哦,”她笑嘻嘻地晃悠自己那串钥匙,绕着盛家灿转一圈,好像敲诈清纯小男生的流氓女混混,“想当面申请,要赖在我家是吧?”
盛家灿没有来过林妮德的家,但曾送她到楼下,她也说明了是几单元几层楼,门牌号是多少。不是新小区,楼梯间不开阔,贵在绿植保存好。到处有树,家家户户种盆栽,墙壁上的垂直绿化植物也没全部铲除。夏天蚊子多,窗户都装纱窗。楼梯间是声控灯,人来时亮,人走了灭,和月亮一样跟着人。
林妮德很久没回家,沙发巾和床单被子都要换。有盛家灿,两个人很方便,一人一边拉着,一口气罩好。问题是,不止
这些。她几乎不收拾家里,就是睡个觉,到处乱七八糟。
林妮德没那么容易填饱肚子,还饿着。盛家灿是日本当日往返,很赶,没空吃饭。她去煮面条,他就打扫卫生。
冰箱里没有食材,只有自己炼的猪油。阳台有种的葱。妮德偶尔出来,拿点东西进去,能看到盛家灿真的老老实实在做清洁。他把这里一本那里一本的书收起来,摆整齐,把桌子擦干净,垃圾装进垃圾袋。怕晚上用吸尘机吵,还特意换了扫把。
面做好后,她走出来,拿着两双筷子,看到他在修晾袜子的圆盘衣架。
盛家灿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灵手巧。看了一阵,林妮德才敲门框叫吃饭。两个人吃了热腾腾的食物,靠处理工作的时间消食,中间说了会儿话。
毕竟是一心扑在工作的人,一聊起天,肯定很多职场话题,很多专业的事。也有生活的话题。听她说话的时候,盛家灿盯着她的嘴巴。
妮德顿了顿,缓了一口气,确定他真的在看。她在想,他是不是想吻她?但他不是这种性格。那是在看什么?她正思索着,盛家灿从包里找了只唇膏,是新的,拿给她。他全程平静,似乎只关注到她嘴唇起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