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做护卫时便是无惧无畏,不顾生死。
如今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将领,云琛更是气势横扫千军,人在前面纵马冲锋,魂忙着在后面追疯。
军中不少将士都见过她冲锋陷阵的凶猛,见识过她上战场如猛虎,下战场又瞬间变成家猫似的,一脸温和的阴柔俊气,目无心机,完全与人耿直为善的样子。
大家都在背后说:“云老虎”是好样的。
不少人甚至默默在心里更亲近云琛,而不是霍乾念这个位高权重的上将军。
霍乾念知道,如今的云琛就像一只羽翼渐丰的鹰,早已不再满足于一个小小的“霍帮亲卫”。
她想要振翅高飞,去这天高海阔看一看,浪里白条杀一遭。
她有她的功勋和梦想,与他霍乾念无关,与任何人无关。
他要做的,不应是以爱情的名义,折断她光辉灿烂的翅膀,以一己之私困她浑身本事,要求她变成躲在他羽翼下讨欢的金丝雀。
良久,霍乾念终于开口:
“琛儿留下,其他人退下。”
众人陆续离开。
待帐篷里安静下来的时候,霍乾念道:
“我去,你留下。”
她坚定摇头:
“不行。天底下哪有主帅轻动的道理。你若有个好歹,这仗还没打就败了。”
“那你也别去,我们另想法子。”
“傻瓜,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
良久的沉默后,他声音低落,却终是妥协:
“想好了,真要一个人去?”
“嗯,贴上易容面皮,乔装打扮混进去,比直接潜进去快——”她故意用最轻松的语气笑道:“你放心,这次我会好好贴上一整张易容面皮,绝对不贴一半。”
“傻瓜……”他苦笑一声,心中忧惧更重:“防布图机密要紧,必然在焦左泰身边,只怕难以得手。”
“没关系,两手准备,一边盗,一边我可以自己画。你知道的,我画画很好。”
帐篷里安静温暖,某些细碎美好的回忆涌上心头。
霍乾念拉着云琛围坐在火炉旁,牵着她的手烤火,舍不得放开。
这样暖的一双手,万一再也牵不到该怎么办……
这样不吉利的念头,被霍乾念在心里生生遏制住。
他一会告诉自己要相信云琛的本事,一会又生出千百种不详的预感,千丝万缕的愁念紧紧缠在他心头。
云琛倒没有一点担忧不安,反而踌躇满志的样子:
“等有了防布图,阿念,你用兵如神,定要将黑鳞骑兵杀个七零八落。然后我们一口气冲进东南沦陷区,一路杀敌,一路收复国土。”
霍乾念没有接话,只是一直深深垂着头,将脸埋在她双手。
感受到他拂在掌心的深重呼吸,云琛明白他的担忧,知道他此时此刻恐怕还在绞尽脑汁、试图想出一个不用她去冒险的法子。
“阿念,我一定要去,必须去。”她不再故作轻松,神情郑重起来,眼神晦暗并带着恨色:
“阿念,我不只想立功勋,我还想救人。你记得从前在烟城时,时常照顾我的老奶奶吗,还有卖豆腐脑的李婶,热汤面的张哥……以及妙妙……他们全都在失踪名单里。”
停顿片刻,她声音里带着强忍也忍不住的哽咽:
“狗哥一家……黑鳞骑兵打进城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忙着逃难,四个老人走得慢,他的小舅子也走不了路,都在房子倒塌时被埋了……你能想象,我眼睁睁看着荣易他们,从土堆里挖出狗哥父母的感觉吗……现在狗哥的孩子,小姨子,还有嫂子刘氏……不论生死,我都要把他们找回来!”
所以我必须要去,我一定要去。
最后这句话,云琛没有说出口,但霍乾念都懂。
以云琛的性子,就算那两万失踪被俘虏的百姓里,没有一个她的熟人,她也一定会去救,更何况里面还有她曾朝夕相处的街坊,那些年生出的近乎亲情的情谊。
再加上与荀戓在她心中的分量,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兄弟的遗孀遗孤被俘,叫忠卫的后代枉死,荀戓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所以,一切既是野心,也是责任。
生死护主,卫道清明,是护卫。
保护百姓,捍卫国土,是军人。
军人有更多要保护的东西,和更多要守护的人。
他完全没办法拒绝她的理由,心乱如麻地紧紧攥着她的手,甚至都没有察觉太过用力,已将她的手攥得通红吃痛。
听见她轻轻“哎呦”一声,他回过神,赶紧松开力道,捧起她的手疼惜地吹吹,忍不住又叹一口气。
她明白他有多担心,若换成是他独自一人去探敌军营地,她只怕寝食难安,心如刀悬,一刻无法平静。
她靠向他肩头,安慰道:
“你就当和从前在霍帮时候一样,派我去办个差事而已!我很快就会回来。”
他用力抱住她,不停轻轻亲吻她的额头,半天才终于略略平复些许,将下巴抵在她额头,闷声道:
“国将不国,何以为家。东南部一州、九城、三十八郡、七十八县……都在等着我们攻破黑鳞骑兵险隘防线,冲进去救他们,琛儿,我信你一定能拿到防布图,我信你。”
最后这一句,远胜千百句担忧和关切,她心里生出许多勇气,甚至有些兴奋起来,开始与他细细商议计划。
如他认定的一般,她可不是空有一身武艺的“匹夫”。
她有着比任何人都敏锐的洞察力,头脑冷静清晰,擅于应变,制定的计划虽异想天开,不甚完善,却也很有成事的把握。
他一点点帮她将计划中所有漏洞补足,预设千百种可能横生枝节的情况,一一设定所有偷得防布图、偷不得、身份暴露、孤身逃脱、可能受伤、可能中毒、可能被困的种种后果。
有他指点,她顿觉心里更加坚稳,什么犹豫顾虑都没有了。
最后,他谆谆诚恳,反复告诫,再三对她说:
“最坏的情况不过被俘虏,你如今已是上尉,知晓军中一切机要,敌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万一焦左泰心狠手辣要……要动手……
琛儿,切记不可逞一时之勇,征途尚远,眼下还不是我们宁死不屈高风亮节的时候,务必先假意反抗,再委曲求全。不管谁抓到你,都告诉他,我霍乾念愿用全副身家换你性命!”
第206章 潜入敌营
一匹屠狼驹,一把饮血剑。
云琛孤身纵马,身影消失在茫茫白雪荒野。
为不走漏风声,云琛是趁天刚擦亮、所有人都还没有起床的时候,一个人悄悄走的。
只有守了一夜哨岗,起来放水的荣易碰巧看见。
瞧着那决绝又孤独的背影,再想到前方等待着她的可不是什么歌舞升平,而是二十万狠辣的黑鳞骑兵……
荣易打了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感叹:
“浑身是胆,云老虎也。”
而后,荣易注意到一旁高高的塔楼上,霍乾念正站在那里。
他长身肃立,像一尊沉寂又冷郁的石像,久久望着云琛的背影,一动也不动。
……
……
话说云琛离开狮威军营地,绕行四百多里路程,赶了几天几夜的路后,又费了不少功夫,终于摸到黑鳞骑兵驻军营地,在其后方的一处矮坡停下。
她换上易容面具,从包袱里拿出一套破旧的衣裳换上,将头发弄得蓬乱些,脸上脏污些。
然后,她走到屠狼驹刚刚拉完的一大坨新鲜热乎的马粪前,沾起一些,抹在裤脚和鞋底上,直到浑身都臭烘烘的,她才满意地停下。
注意到屠狼驹颇为嫌弃的眼神,她使坏地用脏手去抱它,揪住它的鬃毛用力揉搓,佯怒:
“你叫‘霍云’,是霍乾念送给我的,我才是你主子,你态度好点!”
屠狼驹用鼻孔喷气,以示轻蔑。
对于烈马来说,他们不知道送不送的,只知道谁驯服自己,谁就是主子。
屠狼驹从来只认霍乾念,云琛对它来说,不过是除了霍乾念之外,最亲近又凶巴巴的两脚兽而已。
但屠狼驹很好奇,它不明白这个两脚兽为什么突然对它的屎那么感兴趣。
云琛道:
“不然呢?都以为我单枪匹马直接冲进黑鳞骑兵的军营?帅是帅的,死也是快的!我铁定要想法子混进去啊!”
乔装打扮妥当后,她将屠狼驹的绳套解开,和饮血剑一起藏在草丛中。
她拍拍马背,示意屠狼驹自己去玩耍,而后翻过矮坡,谨慎躲开巡防的黑鳞骑兵。
一路走走停停,极力掩盖行踪。趁着风声在草丛里行走,趁着夜色在树林里赶路。
就这么走了一天一夜,她终于清楚地望见一排排青灰色的帐篷,密密麻麻延伸向远方,看不见尽头,宛如无数坟包静立在大地上,时不时有黑鳞骑兵从里面冒出来,好似穿着黑色铠甲的恶鬼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