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云中君说完,霍乾念再次撩袍跪下,正经颜色道:
“回岳父大人,我求得琛儿,便只要琛儿,只做唯一的妻子,此生来生都绝不纳妾!”
云中君颇为意外,他一直觉得,像霍家这样通天权贵的大家族,为继承家业,必然是要三妻四妾,子嗣越多越好。
见云中君似乎不信,霍雷霆骄傲地拍拍胸口,“云兄不必惊讶,我家出情种,只娶妻,不纳妾——祖传的!”
云中君给了霍雷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继续问霍乾念:
“云琛若嫁过去,可掌些许中馈之权?”
霍乾念答:“回岳父大人,不掌。府上事务繁琐,琛儿不喜,交由管家即可。但钱权必须掌,霍家三个钱庄最高令牌,可调令霍帮天下所有堂口人与物,使任意钱财不限额。令牌已爹一个,琛儿一个,小婿自己留一个。”
云中君满意地点点头。沉默片刻,他声音添了一丝异样,不自然却很严肃地问:
“你当真……心爱云琛?”
“当真!”
“少时情短。总有一日,郎情妾意都会随风散去,彼此会因太过熟悉而倦怠,到那时候,你怎么办?”
霍乾念俯身叩了个头,再抬起头时,已是眼眶微湿,一字一句道:
“琛儿与我,有情,有恩,有义。情在,便做恩爱夫妻,情若没了,还有恩义,便做兄弟,做战友,做挚友至亲。等倦怠过了,再做夫妻重新来过!”
中堂里,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答得漂亮!”
这话任谁听了不肉麻?不感动?
再加上霍乾念那张无比执着又肯定的俊脸,背后一大群亮着白刃的亲兵护卫,谁敢不信这真心?
云中君像是得到了所有满意的答案,终于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慢慢放松下来。
宗亲们见状纷纷告辞,还不情不愿地提前祝贺云中君嫁女之喜,顺势对这俩动动手指就能干翻一整个幽州的霍氏父子吹捧一番,而后准备离去。
“慢着。”霍乾念又肃下面容,叫住所有人。
众宗亲忐忑驻足。
只听霍乾念道:“小婿感激诸位长辈成全,能为了保琛儿名节,这样守口如瓶高风亮节。为表感激,小婿特意准备了一些礼物,请各位叔叔伯伯笑纳。”
话音落下,一群亲兵捧着各式礼物上前。
有上好的翡翠如意,纯金的璧铜摇钱树,稀罕的九色琉璃马,甚至还有极其奢侈的粉宝石钗环、全套的祖母绿头面……
这些豪华物件一上来,立刻令全场两眼发光,就差吞口水了。
趁着叶峮向众宗亲挨个发放礼物的空档,霍乾念道:
“各位长辈,这些薄礼,实在不能尽小婿心意。这样,请长辈们将详细的府宅地址、人口数量、家中生意地点,全部详细地写下来。等小婿回京,再一一寄重礼上门,以示感激之情。”
说罢,亲兵们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笔墨纸砚,逐一摆在众宗亲面前。
众人光顾捧着昂贵罕见的礼物首饰相看,喜笑颜开聊起来,压根没反应过来霍乾念话里的意思,连连点头答应,将自家门牌地址、人口职业……全部落在了纸上。
云琛那三叔还算有点脑子,将怀里的九色琉璃马摸了十八遍,就差盘出包浆的时候,才不舍放下,讨好笑起,问道:
“霍女婿要这么详细的地址干嘛,别院地址和老家地址也要?”
“要呀!”站得最近的叶峮说话了:“所有地址都要,越详细越好,这样的话,有事我们霍帮才好找你们去——天涯海角都找得到!”
这话一出来,原本嬉笑吵嚷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有人磕磕巴巴发问:
“有什么事……需要天涯海角……都要找我们?”
“什么事?”霍乾念故作思索状,拿过厚厚一摞、那详细写满宗亲们家宅人口信息的宣纸,笑道:
“比如,今日出了云府这数道大门,外头忽然有人知道琛儿女扮男装之事;比如除了各位长辈,还有别者听说这几日与琛儿受罚有关的流言;再比如,三天两头有人拿我家琛儿辱骂说事……”
顿了顿,霍乾念皮笑肉不笑道:
“若有这样的事发生,我霍帮肯定要上门向各位长辈讨要个说法,天涯海角都不放过。”
霍乾念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可那股杀气却怎么都无法掩盖,摆明在说:
你们谁敢透露云琛女扮男装之事,谁敢在外头嚼一下关于云琛的舌根,我便上天入地也要将你们杀光砍尽!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咽口吐沫声都能听见。
瞧着众宗亲们战战兢兢却强作镇定的脸色,叶峮忍不住替霍乾念得意:
打十巴掌给颗枣,没人比咱玩得更溜!
众宗亲心里悄悄想的则是:
霍家真是一肚子阴谋诡计!黑帮土匪做派!委实……不要脸!
第226章 不嫁!
云府中堂内,所有宗亲离去后,只剩云中君和霍乾念父子“亲热”地坐着说话。
云中君说:“既已问名、纳吉,就请亲家请期吧,定个好日子。”
霍雷霆喜道:“我已问过庙堂,下个月初六就是好日子,如何?”
“这……好是好,就是时间太紧,有些匆忙,一干嫁妆还需要时间细细准备。”
“幽州这边有我们霍帮六个堂口在,可以将所有人都调拨来,但凭云府吩咐,应该来得及。”
“那倒不必。我云家不缺人,加我一个正够用。也好,尽早完婚,便能尽早安心。今日之后,宗亲们必不敢乱说什么,就算说,两个孩子完婚了,也威胁不到什么。”
“是这话,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呐。”
“下月初六,风铃花还开着,是好时候。今后云琛便好好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我云中君教女无方,以后就靠亲家与贤婿好好管束了。”
霍雷霆连连称是,霍乾念眉头微皱,刚想开口,却用余光瞟到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中堂门口。
云琛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听见云中君说的那句“教女无方”。
她站在中堂高高的门槛外,一身透着血迹的草药布巾,一脸泫然欲泣却生生忍住的样子,满眼都写着委屈。
“我不嫁。”云琛说。
中堂内的三人齐齐看向云琛,只有霍乾念没有惊讶的表情。
他快步走过去搀扶云琛,却被她轻轻推开。
他只得收回手,却紧紧随她移动步子,不敢离她太远,生怕她会摔倒。
她走向那个挨了整整七日羞辱与鞭打的空地中央,直挺挺地跪在渗着血迹的青砖上,声音虚弱,语气却无比坚定:
“我是狮威军的少将军,我要回战场,我不能嫁人。”
云中君愣了一下,随即沉下脸,“回去好好养你的伤!这里是外院中堂!不是你随意来的地方!”
大家族规矩森严,若非宴庆,许多女子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走到那象征着男尊权力的中堂。
可女扮男装这么多年,云琛早已自由惯了,根本不在乎这些。
她再次坚决道:“我不嫁人。我要回战场。”
云中君顿时火气上头,一把打翻手边茶盏,呵道:
“你胡闹什么?!常年女扮男装混迹在外!置女儿家名节于不顾!如今能瞒一时已艰难!你还想继续在男人堆里混日子到什么时候??非要将自己搞得臭名远扬才作罢?!”
不知为何,挨了七天打,仿佛已知道云中君惩罚她的极限,云琛似乎不那么怕了。
她直视着云中君,“名节?从前我也很在乎名节,怕被人知道女扮男装,怕被人非议厌弃。可上了战场我才知,名节不能当军粮,不能杀敌人!我是狮威军的少将军,我要上战场带兵杀敌!没有临阵逃脱去成婚的道理!”
云中君震惊地张着嘴,好像完全不能理解自己女儿嘴里说出来的话。
他突然发现这个女儿太陌生了。除了长着一张云家人的脸,其他什么都是陌生的。
战场?将军?杀敌?
这是可以和他云中君的女儿联系起来的字眼吗?
顾忌着霍氏父子在场,云中君忍着没有发大火,只喝道:
“好!就算你不要名节!我云家也都跟着不要名节了!可你是女子!天下女子都是要成婚的!你还想永远不嫁人吗?!杀敌卫国是男人的事!轮不到你!”
听了这话,云琛悲苦而笑,“是啊,一家之主是男人,家族兴衰靠男人,杀敌卫国也靠男人!可黑鳞骑兵屠杀我们楠国城池的时候分男女了吗?只杀男人不杀女人了?倘若国将不国!女子可以不受牵连安稳度日吗?”
说着,云琛再也控制不住,那些积压在她心头已久、成夜里折磨她的阴霾与痛苦,全部一股脑地爆发了出来。
她哭道:“敌人吃我们楠国人的时候……根本不分男女……不,他们甚至更愿意吃女人和孩子……爹!我亲眼看见了……我亲眼看见的!黑鳞骑兵还在固英城外面呢,你让我这个时候扔下固英城的百姓不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