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是护卫,护着主子是要紧事,如今我是将军!护着百姓是我肩上的责任啊!我既承担了救百姓于水火之责,护国土于太平之任,怎能为一己之私轻易放弃!!爹……求你了!别逼我……”
云中君整个人都震在原地。他听说过羊人将军和吃人的黑鳞骑兵,只当是战场残酷的谣言。
可那些非人与龌龊,云琛全都亲眼见到了……
云中君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一旁的霍雷霆轻轻叹口气,“原以为,我们那一代人辛苦些,多打些仗,到了孩子们这一代,就能安稳些,现在看来,唉……”
看出云中君面色上的动容,霍乾念赶紧与云琛并排跪下,恳切道:
“岳父大人,琛儿说得没错。若国将不国,何以为家?我与琛儿一同在战场杀敌,眼下因缺少优良战马而与敌军僵持不下,战事随时危险变化,确实不是成婚的安定时候。”
感觉霍乾念越说越向云琛“不嫁人”的意思靠拢,霍雷霆赶忙假装咳嗽,不停给霍乾念递眼色:
“咳咳……仗要打,国要卫,婚也要成。天下没有太平的时候,总不能叫你们两个一直鸳鸯分离啊!”
霍乾念明白霍雷霆的意思,但他显然更在乎云琛的心意。
他从袖子底下握住云琛的手,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请岳父大人和爹允许我们战后完婚。一则,我与琛儿在军中主战,战事吃紧,实在不能半途而废;二则,既然要成婚,必要向东宫告罪女儿身欺瞒之事。
现在说的话,无人可以代替琛儿的玄威少将之位,只叫东宫为难;可若是战后说,待大破敌军,论起军功,我们便不要封侯拜相,只求以功补过,换一个东宫无罪令!”
说罢,霍乾念与云琛并肩而跪,深深叩头,身上竟有着相同的坚毅决绝的气质。
看着这两个固执又热血的近乎傻气的孩子,云中君气得脸色涨红,颤抖着手指向云琛,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这孽障……”
良久的沉默后,中堂里回荡着霍雷霆无奈又苍老的叹息。
第227章 云琛失踪
从中堂出来,云琛不顾身上还伤着,直接翻身跨上屠狼驹,冲出了府门。
霍乾念这次是坐马车来的,没有骑马。
等他抓到云府一匹马并追出去的时候,四处已不见云琛的踪影。
云琛不是个莽撞的性子,可这次回到云府,她突然变得像孩子一样冲动任性。
作为旁观者,霍乾念看的分明,尤其在云琛看向云中君的时候,霍乾念清楚地从那眼神里读到委屈、失望、怨恨、不甘……交织成一份经年沉重的,令她无法言说的痛苦。
霍乾念在广原城里纵马跑了两圈,连云琛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只得命叶峮速去城内几个霍帮堂口调拨帮手。
在见到霍帮的人匆匆忙忙跑来跑去,忙着四处找云琛的时候,云中君一边气得直骂“不必理会!这个孽障自小就这德行!”一边对张久之道:
“拨府上二百人和霍帮同去——不,所有人都去!”
几百个人在城里城外找了整整一日,仍旧不见云琛的踪影。
云琛不是个会用伤害自己去惩罚他人的糊涂性子,霍乾念不担心她会想不开,只担心她身上鞭伤未愈。
虽说只是皮肉之苦,但仍有高热脓化的风险。
再加上她心有郁结,多年不化,此番挨打更加剧少时心头痛,只怕要难过很久都缓不过来。
想到这里,霍乾念心急如焚,直将座下的马抽得不停嘶鸣狂奔。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霍乾念纵马狂奔,经过城外不远处一座道观时,一阵清郁香风迎面扑来。
繁盛烂漫的褪蓝色花海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长身而立。
霍乾念急急勒马,停稳之后,他对山寂道:
“云琛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
山寂环着胳膊,嘴角微微下垂,眼神凌厉又带斥责,“满城都在找,这样大的动静,我早听说了!你怎么不看好她?!”
霍乾念面露愧疚之色,翻身下马,朝山寂抱拳行礼,道:
“大哥,是我不好,稍后任大哥打骂责罚,只是现在天快黑了,琛儿身上有伤,实在不能一个人在外过夜,你知道琛儿会在哪里吗?”
一声“大哥”,立马让山寂的脸色缓和许多。
山寂睨着霍乾念,问:“你全都知道了?”
霍乾念无意、也觉得没必要说谎。在知道云琛来自幽州云氏之后,以霍帮手段,查那些陈年往事实在太容易。
他不仅知道山寂就是云琛同母异父的亲哥哥,是云琛娘亲沈悠宁在嫁进云家之前,与一个姓胡的赌鬼所生。
甚至还推断出一些只有山寂本人知道的事情。
霍乾念道:“大哥别怪,事关琛儿,我总是希望知道得越详细越好。对了,广原城有一桩陈年旧案,十一年前,城西鱼巷里一家胡姓父子,父遭割首丧命,其子失踪。我此番前来广原城,已拿了一具尸首前来投案。”
山寂来了两分兴趣,挑眉问:“怎么冒充投案?”
霍乾念笑道:“在霍帮做一份护卫身册,伪造十一年来记档,然后随便编个杀人放火的理由,说是霍帮处置叛徒,在审问过程中牵扯出一桩陈年旧案,那叛徒在来霍帮之前,曾做过强盗,在幽州广原城杀害过一对父子。见有人来投案,这长年悬案得以终止,广原城太守很高兴的。”
山寂接问:“太守那么容易就相信?”
见霍乾念笑而不语,便知这事要做的天衣无缝,令人心服口服的话,不会像他口中说的那么轻巧。
山寂轻哼一声,终于面色回暖,“算你小子识相。这事不小,也不好办,毕竟那些仵作和官员也不全是酒囊饭袋的蠢货。你这礼我收了。”
霍乾念再次行礼,话里有话地说:“大哥说笑了,只是一桩闲事说来给大哥听听。大哥听过便忘了。此后这世上,再无胡守江和胡烨父子二人,他们都已在十一年前被黑心强盗所杀。”
山寂点点头,“嗯,这世上只有山寂,没有别人。”
没有胡姓父子,也代表着云琛永远只知道儿时的玩伴“飞鱼将军”,不知道血脉相连的亲哥哥。
这是山寂的守护。
他将所有比云琛还要苦的血泪无声吞下,在云琛永远不知道的角落里,守护着她最脆弱的那部分。
“云家有一处草原马场‘山之海’,里面有一处开满风铃花的草地,十几年前,有一次她挨打后跑出府,我在那里找到了她。你去试试吧。”山寂说。
霍乾念赶紧翻身上马,不敢多留。
将离去之际,他注意到一旁海棠花树下的孤坟,总觉得好生熟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随后大力扬鞭,朝着山之海草场的方向而去。
第228章 不值得铭记
山之海,有云落下的地方。
青峰远立,水草丰美,飞鸟盘桓在此,舍不得离去。
幽州地形竖长,颇像一只竖着的马蹄子。
广原城和百姓们主要生活的城池都在下南部,而云家二百万公顷的草场,则如碧玉一般,错落分布在地势陡然拔高的上北部。
故而,幽州既有着南方人的婉约内敛,也有着北方人的纯粹和爽朗。
山之海是云家北边最大的一处养马的草场。
在草场的最深处,马倌都不太驱马深入的地方,长着一望无际的半人高的巨毛草,随风浮动如浪,像一道能吞噬一切的柔软却有力量的屏障,神秘又危险。
霍乾念座下的马开始在此原地转圈,十分抗拒深入巨毛草之地。他只得丢下马,徒步走进草丛。
他一边在高高的草丛中寻找,一边高声呼唤云琛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慢慢暗下来,他已走得精疲力竭,不知方向,这才察觉自己的处境有点危险。
一旦天黑透,在这伸手不见五指、没有火光照明,甚至有野兽狼群出没的草场,他孤身一人,隐月剑都未来得及带,实在悬得狠。
想到这里,他突然心生一计,鼓足力气开始大喊:
“啊——救命啊——有狼吃人啦——琛儿救我——”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平原上悠悠而过的长风,带起一株铃兰花,拍打在他的脸上。
他赶紧顺着风来的方向跑,果然,很快便看见一大片悬垂如铃的花朵,盛开在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上。
远远的,他看见屠狼驹在吃草,心中的大石头瞬间落地。
见到来人,屠狼驹一边咀嚼着鲜美的草,一边动了动马头,示意向一处凹地,轻吠一声,像是在叹气:
“哥们儿你终于来了,我是真劝不动。”
拍拍屠狼驹的肩膀,霍乾念走向凹地。
只那么瞧了一眼,霍乾念立刻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成片的风铃花像一只洁白柔软的手,托着手心中央的一处小小软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