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对云琛动了心思之后,颜十九便前赴后继地派出了近百人去查访她的身世背景。
原本只是想了解她,却不想霍乾念先他一步。
没想到,云琛竟来自大名鼎鼎的幽州云氏。
眼下虽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这一点,但颜十九知道,除非云中君脑子进水,否则不可能二话不说,就将十万匹战马借给狮威军。
“眼下看来,她的身世还要瞒上一阵。大概是想打个大胜仗,再以功抵过,表明女子身份。”颜十九开始细细琢磨,“听说幽州云府收了一千多抬重礼,看样子是霍乾念的买马钱。”
不是重礼,是红绸封箱和孔雀,看着像是提亲的。这句话万宸没敢说。
他们的探子遍布各城,汇报事务皆仔细非常,颜十九不可能没看清楚信,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万宸不想去触颜十九的霉头,他只知道如今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形势大好,他们终于名正言顺地离京都皇宫越来越近了。
想到这里,万宸愈加振奋,心思也放得更加小心谨慎,将马车驾得又快又稳,朝着前路奔去。
在超过一辆马车时,并行而过的瞬间,对方车窗里突然直直飞出一团黑影,穿过窗子,落在了颜十九身上。
万宸吓了一跳,大喝一声,赶忙勒马叫停,扭头察看的瞬间,刀已经抽了出来。
对方的马车显然也吓着了,马儿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见驾车的是个穿军服的狮威军将士,颜十九和万宸对视一眼,立马明白,那车上应该是比他们先半日出发的前狮威军军师,那个名叫知罗的女人。
知罗没有下马车,因为荒山野岭于礼不合,更不安全。
她隔着窗子道歉:“实在对不住,我只是想扔点东西,没想到这么巧,扔进了您车窗里,实在歉意,请您原谅。”
颜十九从身上拾起一颗已捂得有些发烂的杨梅,他眯了眯眼睛,目光犀利地望向对面的车窗。
车窗的帘子没有合,颜十九清楚地看见知罗脸色苍白黯淡,颊边有未干的泪痕。
嘴角轻轻弯起,颜十九露出招牌的阳光笑容,道:
“姑娘说笑了,我正想着天气热,连个解暑的果子都没有,结果就天降杨梅了。多谢姑娘赐果。”
知罗望着手中还没扔完的杨梅,这一滩未来得及送出,也没有人在乎的心意。
“公子不介意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些杨梅,一并给您吧。”
“多谢姑娘,梅子汤解暑消渴,眼下没有炉子煮汤,但放至茶饮亦可,我昨儿还和云将军一起喝了些,味道很好的。”
如颜十九猜测的那样,只是听到“云将军”三个字而已,知罗便忍不住再次落泪。
尽管她努力将身子往后靠,可颜十九还是瞧得一清二楚。
第250章 战之殇
在颜十九和知罗走后的半个月,幽州的战马到了。
十万匹屠苏战马浩浩荡荡从平原奔来,带来克敌制胜的希望。
狮威军将士们士气大振,迫不及待要拼一场。
固英城中,原本据守城池的黑鳞骑兵,似乎预见了自己将被按在地上摩擦的下场,竟直接放弃固英城,连夜撤退八百里。
黑鳞骑兵一撤退,反倒给了狮威军整训骑兵的空隙。
只是战马到了,愁人的事务也跟着来了。
一干接收战马、马棚安置、饲料饮马、整编登记、圈养分配......各种琐事接踵而来。
霍乾念摊开一张运马路程的费用清单,又打开一张养马训练骑兵的预算单,直接两眼一黑,差点昏过去。
云琛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和霍乾念商议过后,同意今后由她做十万骑兵军的将领。
谁知自请为将之后,第一件头疼的事情就来了。
三十万狮威军将士,十万匹战马,怎么分配?
各个都是勇胆好汉,立志要为国奋战。
一个个见了战马这种“新装备”,全都两眼放光,激动难耐,伤了谁的心都不行,怎么分?
那就实力说话吧。
云琛在全军发起小组赛制的比试较量,忙了一个多月,十万人倒是选出来了,可训马又成了一大难题。
云中君送给云琛的这十万匹屠苏战马,是西北游牧民族最喜欢的一种悍马。
该马性烈刚强,忠诚勇敢,不轻易认主。
驯马之人必须骑术高超,有十足的勇气和力量才能令马屈服。
云琛和霍乾念倒是驯马的高手,可也没法一一亲自驯过所有马。
二人全力将驯马技巧交给将士们,但还是闹得鸡飞狗跳。
一会儿有将士被马尥蹶子的,一会儿有被马甩进泥坑里的,还有对马粪犯风疹的......
好不容易,驯马勉强完成,战马被一一分配给将士们,每人各自负责自己马匹的饲养、照看等所有事宜。
为了区分战马,马屁股上全都印了编号,也分别由将士们取名字,那可叫一个五花八门——
好一点的,遇上个有文化的马主人,能得“乌雅”“寻风”“掣电”这种威风名字;
差一点的呢,马主人文化水平不高,起的名字也好听不到哪里去。
于是,云琛时常能在帐篷里一脸嫌弃,听见这样的喊话:
“罗东东!带上你的二壮去集合!把隔壁的翠花也带上!”
“寻风和妞妞还在吃草,马上就到!”
“谁拿我家卫国的马鞍子了??还给我!!”
对于云琛的鄙视,众将士非常不赞同:
“老大,你敢不敢说你最心爱的那匹‘水中龙’叫什么名字?”
云琛一下吃瘪,不想说话,荣易从旁大笑:
“我知道,登记造册的时候我看见了!叫‘狗小六’!”
“哈哈哈哈——”
挨了众将士一顿哄笑,云琛有些郁闷。
捶了荣易两拳头后,她独自一人走到营地不远处的草场,那正是如今狮威军驯马养马的地方。
她寻到一处矮坡坐下,望向眼前偌大的草场。
天苍蓝,草青绿,马儿们成群结队悠悠吃草,四下少闻人声,只有马的轻啼。
她刚坐定没一会儿,忽感觉有人靠近,轻拍向她的后背。
她扭头望去,竟是水中龙走了过来,正在用马头抵她,像是极通人性地表示安慰:
没事儿,这名字我喜欢得很!
她望进那双可以清晰看见自己低落神情的马眼睛,心里有点难受,一把抱住马头,将脸颊贴在马脖子上,轻轻叹口气:
“我给你写的‘荀小六’来着,但荣易给看成‘苟小六’了,所以现在你是‘狗小六’。我有点后悔叫你狗小六了,每叫你一次,我就想起狗哥和小六一次。我好想他们……”
她说着自己都快绕进去了,也不知是安慰水中龙,还是安慰她自己:
“无妨,狗哥一辈子都叫‘狗哥’,小六也一辈子都叫‘小六’……挺好的……”
她心中泛起许多思念。
狗哥和小六,这两个曾在她生命里那样鲜活出现过的人,如今都已渐渐褪色。
可这种色彩会淡去,却永远不会消失,每想起一次,就带着血,又鲜红一次。
她记着从前霍乾念教给她的法子,思念就痛痛快快地去思念,不必忍或劝。
这样静静抱着马儿站了许久许久之后,她听见一个马蹄声缓缓靠近。
来人翻身下马,熟悉的脚步声,让她不用抬头都知道是霍乾念。
霍乾念走到她身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沉默地将她拥进怀里。
犹豫片刻,他低声开口,带来一个噩耗:
“找到了其中三个孩子的尸身。”
他说完这句,立刻更加用力地箍住云琛,几乎与云琛想要挣脱的动作同时发生。
她动弹不得,视线从他肩头越过去,怔怔地看着狗小六,脑袋整个发空。
其中三个孩子?
尸身还是尸骨?
黑鳞骑兵总喜欢留下没肉的脑袋部分,其余都……
简直不敢去想象那残忍的画面,云琛努力将霍乾念那短短一句话拼凑起来,理解明白,随之一阵悲痛袭上心头,疼得她跟刀搅似的,埋头在霍乾念肩膀上痛哭出声。
“我知道,当初烟城陷落后,你一直在找荀戓的家人,我也在找。”霍乾念眉头不忍,“照霍帮探子们追踪查探的结果来看,当初烟城被攻陷后,四个老人跑不动,荀戓的妻弟腿疾走不了,当场就没了……刘氏没有办法,只能和妹妹带着五个孩子逃了,只可惜……”
只可惜,刘氏一个弱女子,怎能同时顾得了那么多孩子,有两个孩子连路都不会走,何况还要带着个痴傻的妹妹。
难以想象刘氏怎么一路躲避战乱,在荒芜陌生的道路上困苦奔走。
一天夜里,其中最大的三个孩子,为了让娘亲少些辛苦,趁刘氏睡着,偷偷去找吃食,恰被黑鳞骑兵的一支巡防队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