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这防线,这道“门”,就算真正撤出东南了。
狮威军的将士们嘶吼着向前冲去,没有人回头,但所有人都在心里说着:
“固英城,再见。东南,再见了。”
在满怀愧疚的情感驱使下,将士们抱着必死甚至愿死的决心,将战刀挥舞得赫赫带风。
鼎沸的杀喊声中,云琛趴在山寂后背上。
其他无义血卫们组成一个血红色的安全圈,将她与另一匹马背上的霍阾玉牢牢护卫其中,很快便冲杀入叛军防线中心。
像是穿梭在无尽的暴风中,云琛瞧见远方大火冲天,应该是叛军的粮草库。
她的耳边全是厮杀与哀嚎声,无数刀锋擦过小腿,激得她下意识更加用力抱住山寂。
她没有武器,没有还手之力,只有趴在山寂后背上的力气,却丝毫不觉恐惧。
仿佛依靠着这世上最坚固的战船,她仰头看着山寂高阔的肩膀,感受着他每一次挥舞战刀时肩背传来的力量,她莫名认定山寂一定能带她杀出重围。
很快,山寂和无义血卫们深陷叛军群中,开始与之贴身交战。
云琛可以清楚地看见装备齐全、几乎武装到牙齿的叛军,以及无数穿着布衣、甚至拿着歪弓,却目光坚定勇敢的义军们。
再仔细去看,云琛不禁心头震动,瞬间落泪。
义军们不过是民间护卫们、打手们、庄稼汉子们、志愿以身报国的小子们组成的“歪七扭八”的队伍。
不仅装备零散,且全都没有经过战前训练,几乎不懂怎么打仗。
她瞧见一个义军将士在对战中不慎掉落武器,明明地上全是散落的兵器,他却不去拿,竟还想着找回自己的武器,结果立马被敌人趁机打倒在地上。
失了兵器,那将士毫无招架之力,被打得满脸都是血,只能死死抱住那叛军的腿,企图用这种“自杀”的方式拖住那叛军。
那叛军被抱得差点摔个跟头,死命去砍那将士。
一刀,两刀,三刀……
那义军将士很快便不再动弹,双手却还死死固在那叛军腿上。
那叛军恨得牙痒痒,只能砍断那义军将士的胳膊,才得以逃出。
这一幕看得云琛气血上涌,恨不能亲自提刀上阵,将那叛军碎尸万段才解恨!
可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差不多的情景。
义军们哪里是在杀叛军,根本是用命往上扑,用身体拖住叛军,为狮威军打开逃出生天的“大门”。
狮威军的将士们不敢恋战,咬着牙从义军们的尸体上跨过,试图用最快的速度冲过防线,以求快速结束战斗,让义军的伤亡降到最低。
无义血卫们也发现了义军“被屠杀”的作战困境。
大概是“护卫”的天性被激发,一个无义血卫唾了口血沫,对山寂道:
“掌门!我瞧这叛军忒他娘嚣张!我有点不爽!”
山寂用下巴指指不远处的一辆战车,邪邪一笑:
“瞧那车上穿铠甲的孙子没?好像是叛军首领,一个叫什么高俊杰的畜生。有本事你去杀来,我那份金子给你!”
“掌门说话算数!”那无义血卫听罢眼睛一亮,立马兴奋地朝战车冲去。
那叛军首领高俊杰,显然一不认识无义血卫,二更想不到对方实力这么恐怖。
只见一道血影上下翻飞,途径之处皆一阵惨叫。
他的亲兵们犹如被战车碾死的蚂蚁,眨眼便只剩下一地尸首。
高俊杰这才反应过来,那血影是冲着他来的,赶紧缩了脑袋就要逃跑,刚一扭头,却撞上同样来杀他的另一人。
抬头一眼,高俊杰当即吓呆在原地。
眼前之人威武而立,一身浓烟熏出来的斑驳黑灰,却挡不住貌若霜仙,气势高不可攀。
一双冰冷至极的凤眸后,半张黝黑狰狞的“鬼脸”若隐若现,好似寄生在霜仙背后的厉鬼,看得高俊杰两股战战,几乎要跪下。
没有一句废话,霍乾念抬起隐月剑,戳进高俊杰的胸口。
他刚要抽刀再来一下,却见高俊杰的脑袋高高飞起,接着又如烂果落地,滚落进沸腾的杀斗人群中,被马蹄狠狠踩踏,不知所踪。
那砍掉高俊杰人头的无义血卫朝霍乾念“嘿嘿”一笑:
“不好意思,我动作快,没办法。这畜生算我杀的昂!”
霍乾念不在意地摆摆手,那无义血卫随即高兴地朝山寂大喊:
“掌门!我杀了高俊杰!”
这一嗓门出来,周围的叛军们全都愣了,瞬间失了勇猛作战的气性。
其他无义血卫们见状,起哄似的大喊:
“哦豁——你们头儿死了——没人管你们喽——还打个屁啊!”
见周围叛军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过来,山寂骂道:
“人家他娘的还有副将管!赶紧走!不可恋战!”
众血卫再次形成严密的保护圈,簇拥着两匹马继续前行。
山寂望了眼飞奔过来的霍乾念,借着戳死一个叛军的力道飞身而起,将马背上的位置让出来,一跃跳上另一匹马——落座在霍阾玉的身后。
霍乾念飞快地将后背上狰狞乌黑的“东西”解下来,捆挂在马屁股上,然后跃上马背,握住云琛的手,忍不住有一瞬间的分神:
“琛儿,我很想你!”
云琛紧紧抱住他:
“我也是!”
一旁作护卫状的无义血卫们听了,忍不住咧咧嘴,搓了搓一身鸡皮疙瘩,看向另一匹马上正和霍阾玉大眼瞪小眼的山寂,用口型问道:
“掌门!这小子抢你女人!杀不杀?”
山寂没工夫搭理那几个血卫,与霍阾玉对视了好一会儿。
如此匆忙混乱的初次碰面,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啥好。
霍阾玉干脆将手里缰绳递给山寂,自己则乖巧小猫儿似的一趴,做好了标准的抓牢马背、防止掉下去的姿势。
山寂莫名被逗笑了,嘴角一扬,随即大力拉动缰绳,带着霍阾玉冲杀而去。
第333章 老将的愿望
从清晨杀到日暮。
当杀喊声被远远甩在身后,一望无际的雪原出现在眼前时,狮威军才意识到,终于成功穿越防线了。
众将士本想一鼓作气继续往前冲,可当途经义军后方的“营地”时,所有人都忍不住慢下脚步。
四下里只有奔跑过后的剧烈喘息。
众将士环顾四周,没有营房和主帐,没有防备分布。
几根棍子加破布,组合起来就是四处漏风的“营房”。
雪地上的一张张草榻,就是义军们过夜的“床”。
就连义军首领的住处,也不过是个堆满信函的棚子,除此之外,就只有成堆染血的草药布巾,几个空酒坛子,还有一张更为单薄的草榻。
夜行飞翼的帆布、龙骨等,像小山一样堆成两座。
一座看起来像是试飞不成的失败品,可见之前为了向狮威军空投包裹,浪费了多少人与物,大约要派出一千名飞翼进入暴风,才能保证一百名顺利空投。
另一座“小山”的飞翼,则清晰可见血色斑驳,两个翅膀上面全部是密密麻麻的箭伤。
整个“营地”简陋,随意,毫无讲究,甚至称得上松散混乱。
连留守营地的人都没有。
一个将士“咦?”了一声,从某个草榻的角落下拾起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草纸。
打开来,入眼第一句是:
“娘,孩儿不孝,不能给你养老送终了……”
见状,将士们纷纷在周围的草榻下去寻。
一封封义军的遗书随之被翻出,摊开在雪地里。
“爹,我房里有两吊钱,拿去给小妹办嫁妆吧,我回不去了,用不上……”
“刘兄弟,我的包裹还在武馆,请你收拾了,寄给我媳妇儿……”
“娘,别哭,孩儿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你该高兴呐……”
一张张草纸黑字,诉说着义军将士们最朴实无华的遗言。
霍乾念走进义军首领的棚子,翻了下草榻,没有找到遗书。
倒是云琛眼尖,瞧见角落有个破旧的小木桌,上面插着一把气势汹汹的虎牙匕首。
匕首尖将一张四方块的遗书定在桌面上,云琛取下摊开,没有别的,只有四个震动心弦的大字:
无愧苍生。
当暴风卷走千百封“伏乞苍生”的求救信时,谁都没想过,这回应竟如此惨烈又撼动人心吧。
众将士心头震动,回头望向义军与叛军还在交战的防线,黑烟滚滚未熄,战斗的杀喊声也没有停歇。
再看脚下的路,白雪已被踩得殷实,泛着滚烫的热血似的红。
难怪整个营地未留一人值守,原来是早就抱定了全军必死之心。
将士们郑重地将义军的遗书揣进怀里,仿佛承载着这世上最神圣的使命。
这一刻,他们无比希望自己能活下去,终有一日,将这封遗书送达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