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无义血卫们无法理解这种情感,不知眼前这些狮威军们为何肃穆而立,眼含泪花地回望着东南。
义军
“义”这个字,大概是无义血卫们最不懂的东西。
生生豁出性命,只为让别人逃生?
不求财,不求女人,只求一个“义”字吗?
虽不理解,却颇为震撼。
没有一个无义血卫开口玩笑,他们卸下佩剑,与狮威军一同垂首,以示敬意。
最后再看一眼为之奋战了两年的东南。
来时三十万豪杰,离开时十二万腔愧疚和遗憾。
狮威军重整集结,望向北方高远的雪山,踏向北上的征途。
……
……
与此同时,幽州广原城内。
在叶峮和不言带着第一批募集到的马匹离开后,云中君将全族聚集在中堂,当众宣布解散所有马场、各自分家的决定。
任族人如何哭闹,舍不得云中君这个摇钱大树的倚仗,云中君也铁面不改,毫无商量的余地,逼着众人签下分家约书。
待中堂里哭啼和吵嚷散去,云中君独自来到云府最高的阁楼,俯瞰着这座他倾注了一生心血、即将分崩离析的府邸。
从一片荒地,到百万顷马场;
从一座破落小茅屋,到大气恢宏的“云府”;
青涩的少年变成“马王”,意气风发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只剩两鬓斑白,书写着一代英雄的迟暮。
如今,宴席起,宴席散,一切又要归零,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唉——”
一声幽幽叹息唤回云中君的思绪,霍雷霆走上阁楼,与云中君并肩而立,同样望向整个府邸。
“十二万匹马,加上以你‘马王’名义招募起的八万民兵,应该足够去支援义军。叶峮他们脚程快,不用太担心。”
云中君不说话,只是摇头。
霍雷霆拿胳膊肘捣捣他,揶揄问:
“不是担心战事?那是舍不得这家业?也是,这么多宅子、铺子、地契和金银,七七八八给亲戚们分完,再除去给儿女们的,估计没剩多少。换我也得肉疼。”
云中君还是摇头,“你我都清楚,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东宫是不会让‘霍’与‘云’结合的。除非有一方倒台失势,东宫才有点头的可能。所以,不是你霍帮解散,就是我云中君倒台。细算起来,还是我‘倒台’更划算些。”
“是啊,主动‘倒台’总比被动‘倒台’好,至少全族性命可以保全。”霍雷霆说着望向远方:
“不到万不得已,朝廷不会轻易放弃东南。由此可以猜想,北伐局面一定大大失利,才逼的狮威军不得不北上,还要向我们求援。希望叶峮带去的人可以守住东南防线吧,否则,战火早晚会烧进幽州,只怕谁也保全不得。”
“所以我准备亲自挂帅上阵。”云中君挺了挺已经有些老态弯曲的后背,声音洪厚又坚定:
“八万人马打叛军可以,但若要对抗接下来的十三万黑鳞骑兵,那还差得多。我要再募集一批人,把从前玄甲军那些退役的老家伙都喊起来,由我为帅,亲自去守东南防线。”
云中君说出这个思虑已久的决定,霍雷霆并没有意外的神色,甚至目光燃起兴奋:
“你都已经计划好了?再筹集多少人?”
“最少五万,上不封顶。”
“军费哪里来?”
“我把这宅子、草场都卖了。”
片刻的惋惜与沉默过后,霍雷霆开始故作玩笑地活动筋骨,摩拳擦掌道:
“那咱俩同去!我给你当副将如何?”
云中君上下打量一眼霍雷霆:
“算了吧,咱俩加起来快一百五十岁了,尤其你这一头白发,估计能让敌军笑出牙花子。”
“嘿呦喂——”霍雷霆不乐意了,“哥们儿我从前好歹是先锋军,请你放尊重点!”
“那现在也是‘老先锋’了!我答应过贤婿要照顾好你,不能食言。”
“照顾挺好了!在你这白吃白喝一年多,挺舒坦的!你可别想一个人充护国大英雄,咋了,‘中正忠君’,就你名气大,就你家会起名?我‘雷霆震敌’不响亮?”
“那你想多了。我爹没文化,给我们兄弟三人起的‘云前君’‘云中君’‘云后君’,我是老二,刚好叫‘云中君’而已,并没有什么含义在里头。”
“……”
“一起吧,咱们两把老骨头也该活动活动了,去会会穿黑皮的毛头小子们,说不定能打赢呢!”
“打不赢又如何?”
“打不赢?那也要搅个翻天覆地,留他娘的名垂青史!”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希望将来朝廷能看在我们的份上,成全两个孩子吧。”
“但愿吧。”
第334章 谁也无法独善其身
战争永远以死亡与废墟为触手,带走无数勇敢的灵魂。
胜利者在血海尸山上推杯换盏,用累累白骨歌功颂德。
当所有人都还在为放弃东南而遗憾悲伤时,荣易怔怔地守着一具黝黑狰狞的尸体,脸上是几乎要结成冰的泪痕。
那是霍乾念不顾一切抢夺出来的“荣江”,将其捆绑在背上,从熊熊燃烧的叛军粮草库中逃出来,杀了叛军大将高俊杰,九死一生才回到狮威军。
人人都说,霍将军有情有义,那么危险的境地,却还不离不弃地将荣江的尸首背回来。
只有荣易咬着牙不吭声。
他一遍遍狠狠擦干眼睛,一遍遍翻开荣江的衣领,去确认那个已经被烧变形的“荣”字徽章,不愿相信这就是照顾了他一辈子的哥哥。
他血脉相连的亲哥哥。
他以为这世上永远不会离开他的人。
荣江就这么死了。
没人对此感到意外。
在战场,每天都会死很多人。大将军的安危都不能保证,何况荣江。
与荣江生前相熟的几个将士围过来,哭了一场,七手八脚地将尸体抬进棺材,与花绝的棺材并排放在一起。
一个将士拿出一卷崭新的大红色封赏令,说是霍乾念刚刚签发的,追封荣江为将军位,却被荣易狠狠一把打开,低吼了句:
“滚!!”
几个将士无奈地摇摇头,慢慢离去。
荣易瞪着散落在地上的封赏令,只觉那字形极其刺眼,末尾带着“霍”字的将军印,更看得他眼睛通红,似是要喷火。
一瞬间,荣易想要暴起,想要冲到霍乾念面前去质问!
那么小心谨慎的荣江!真的如霍乾念口中所说!是被几个叛军围攻烧死的吗?!
还是荣江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阴谋?被霍乾念有所察觉!所以趁机灭口呢?
就在荣易想要不顾一切,直接冲出质问霍乾念的时候,一只苍白秀气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肩头。
云琛递过来一块黄糖,“吃点吧,蔷薇给你的。”
荣易扭头望去,蔷薇正在不远处看着他,一脸担忧紧张,不安地绞着手里的帕子,颇像一只孤独无助的小绵羊。
满腔怒火顿时消散,荣易明白蔷薇的忧惧。
一路跟着狮威军离开固英城,逃出东南,他是蔷薇孤注一掷的选择,是她如今唯一的依靠。
蔷薇担心他和荣江一样出事,极怕失去他。
一瞬间,荣易放弃了想去质问霍乾念的念头,他摇头苦笑,为自己的多疑感到幼稚。
若真是霍乾念所为,他何苦要将荣江的尸体背回来?
直接扔在火里多干净,何必背回来惹人生疑?
荣易看向云琛,望进那双永远不蒙一丝灰尘的眼睛,心里莫名发酸,禁不住簌簌落泪。
他抽泣着将黄糖放进嘴里,混着眼泪一起咽下。
云琛将大红色的封赏令卷起来,放在荣江身边,说句“荣将军一路好走”,然后将棺材板盖起来,亲手捶上四周的合钉。
她摸摸旁边花绝的棺材,而后望向远方,指着远处雪山上盘旋行路的长长队伍,对荣易道:
“看,是雷霆云纹的旗帜,他们要去东南剿叛军、守防线了。”
荣易顺着方向看去,一杆墨蓝色的大旗在雪山上颇为扎眼。
他已听说了,叶峮和不言去幽州募集来一支民兵义军,骑着云家草场上的马,已抵达叛军防线。
眼前这第二批是后又补充的,几乎全是几十年前玄甲军成立时的元老级旧部,全是孙子都会打酱油的老兵归队。
队伍平均年龄五十岁,比荣易的爹还大几年。
此外还有十二万匹耐寒的好马,载着重重的粮食和冬衣,正在往狮威军的方向而来。
听说是云家变卖所有家产捐赠来的,不收狮威军一分钱。
“主帅是谁?”荣易望向那蓝色大旗,内心由衷地感到敬佩。
“云中君,霍雷霆。”云琛端正地念出这两个名字。
荣易愣了:“那不是……那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