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实在太冷,抱团取暖看起来还算合理。
眼前这个洛疆人和其他身材高壮的洛疆人不一样,看起来瘦瘦小小,是白天在互犬所里卖给云琛吃食的少年,看起来像是专程找过来的。
“你找我有事?”云琛问完,少年叽里咕噜说了一堆。
两人好似鸡同鸭讲,谁也听不懂谁的意思。
少年露出无奈的表情,将先前云琛买吃食时给他的金豆子拿出来,又是一通“我来比划你来猜”,示意四人跟着他走。
在少年的话语中,云琛听到重复最高的两个词是“多吉”和“做客”。
从少年毫无心机的真挚神情上,她猜测是邀请他们去帐篷过夜。
已入虎穴,求虎心切。
想了想,云琛拿起铁索,牵着霍乾念三人,跟上少年的脚步。
少年高兴地笑起,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着,向家的方向而去。
少年并不知道,这将会是他此生最后悔的决定。
就像他猜不到,命运早已暗中写好了每个人的结局。
第347章 多吉和老阿奶
少年领着云琛四人走了好一阵,来到整个部落最偏僻的一处帐篷。
和其他家高大厚实、三通四连的帐篷不同,这个帐篷只有两间,身形就和眼前的少年一样细小。
帐篷低矮、破旧,门上挂着一盏微弱的风灯。蓬顶上全是各式各样的补丁。
帐篷旁也没有别家那样大的马棚、牛棚,只有一个小小的羊圈,一只小羊正在里面“咩咩”叫个不停,吃着稀薄的草料。
少年飞奔进羊圈,飞快地抱着小羊亲了一口,然后跑到帐篷门口,一手掀开帐帘,一手热情地招呼云琛四人:
“做客!做客!”
这时,一个穿着破旧棉袄的老阿奶走出帐篷,用颇为熟练的楠国话对云琛几人说:
“晚上刮寒流,进帐篷里睡吧。你给的金子太多了。”
夜色很暗,灯火又微弱,云琛几人看不清老阿奶的神情,却能从那慈祥的语气中感受到善意。
老阿奶和少年一样,都是洛疆少见的瘦小身材,看起来没有什么威胁性。
再加上四人已经冻得手脚都麻木了,实在无暇顾及太多,连忙低头弯腰,钻进帐篷。
帐篷本来就不大,眼下突然多出四个大“男人”,一下子挤得转不开身,云琛只能做出凶狠的样子,对霍乾念三人道:
“奴隶不配睡帐篷!滚出去!”
老阿奶听了,赶紧上前制止云琛的话。
可她制止的动作既不是呵斥,也不是劝说,而是像对待自己的孙子那样,两手轻轻抱了下云琛的肩膀,慈爱地说:
“好孩子,不要这样,旁边的小帐篷还可以睡,奴隶也是人,让他们睡那里吧。”
这意味着四个人要分开过夜。云琛警惕地打量四周。
帐篷里面是一大一小两张矮榻,上面叠放着打补丁的薄被。再有就是些生活杂物,看起来只有少年和老阿奶住在这里。
帐篷中央是火炉和锅子。整个地方一件兵器都没有,唯一比较有杀伤力的就是一把火钳子。
云琛短暂地放下戒心,与霍乾念三人交换眼神,而后道:
“便宜你们这几个狗东西了!去吧!”
少年将霍乾念三人带到旁边更小的一间帐篷。
三个人躺在一起,虽然腿都伸不直,但好歹遮风避雪,比起刚才四面漏风的雪地马棚,这里已然是皇宫一般的存在。
不言的牙齿终于不打颤了,对叶峮说了句“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就一头栽倒,睡死过去。
叶峮叫霍乾念也赶快入睡,可霍乾念却不太放心,人虽然躺下,耳朵却一直听着隔壁的动静。
隔壁帐篷里,老阿奶拍去云琛身上的落雪,将她拉到火炉旁烤火,为她端来一碗香气四溢的热酒。
少年将霍乾念三人安置好后回来,从一只小木箱里翻出牛肉干,笑嘻嘻地塞进云琛手里。
云琛很不适应被洛疆人这么热情地对待,老阿奶看出她的顾虑,笑着说:
“谢谢你的金子,但是太多了,我们给多少奶酒都不够呀,请你们来做客,勉强还一些。”
云琛终于明白,原来是少年高高兴兴地拿了金子回家,但他的奶奶却觉得受之有愧,于是就让少年出去寻他们四人,用请四人在这里过夜作为回报。
老阿奶示意云琛喝酒,“趁热喝,喝了就暖和了。”
云琛捧着酒碗小饮一口,一股辛辣味直冲脑门,但冲过以后却又很暖很甜。
喝了半碗,云琛感觉有些头晕,实在是好厉害的烈酒。
看出云琛不敢喝,少年撒娇似的扑进老阿奶怀里,叽叽咕咕埋怨地说了一堆,老阿奶笑起来,对云琛道:
“这是我的孙子多吉,他在抱怨我把酒酿得太烈了,害你喝不成。”
老阿奶说完,多吉将一旁的奶酒壶拿来,想要给云琛换成奶酒,却被她拒绝了。
要换做平时,她绝对不会在身负要事的时候喝醉。
可眼下看着人畜无害的祖孙二人,想着霍乾念三人就在隔壁,脑中再回忆起那北伐军将士临死前的模样,云琛直接仰头干尽碗中酒,辣得她眉头紧皱。
“我是楠国人,你们……为什么敢请、请、请我进帐篷?楠国和洛疆正在打打打仗。”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云琛说话已经有点不利索了。
老阿奶拿出一件缝了一半的羊皮小袄,贴在多吉身上比比大小,就着昏暗的油灯,眯起眼睛,一针一线地缝起来。
她轻轻叹口气:“打仗嘛,你的儿子去打我的儿子,打来打去,都是天老爷的孩子,天老爷的土地和草原,谁也打不赢,谁也带不走。”
云琛酒意上头,睁着有些发红的眼睛,点点头:
“您说得很对,谁也赢不了。战场上……没有赢家。”
云琛说的话,老阿奶能听懂,少年多吉听不懂。
她每说一句,多吉都要缠着老阿奶再翻译一遍。
显然方才去寻云琛几人时,“做客”俩字都是多吉现学的。
老阿奶两手捧住多吉的小脑袋,用自己的头抵在多吉的额头上。
祖孙两人对话了一阵,看向彼此的眼中,全都是温暖和笑意。
云琛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上的复杂难受,既羡慕,又落寞,莫名想哭。
看出云琛已经醉了,老阿奶扶着她躺下,嘴里一边哼着她听不懂的歌谣,一边将被子盖在她身上,摸了摸她的头。
云琛昏昏沉沉躺着,视线最后,多吉黝黑带点雀斑的小脸蹲在她面前,呲着一口白牙,朝她憨憨地笑,像是在笑话她酒量不行。
第348章 小羊
云琛沉沉睡去,罕见地放下所有戒心,一觉睡到天亮。
她被帐篷外急促的说话声吵醒,起来一看,老阿奶和多吉正在帐篷外面,和两个身材高大的洛疆男人争论些什么。
云琛揉揉眼睛,定神一看。
那两个洛疆男人里,一个是昨天在互犬所主持混乱场面的治安官,另一个是杀了那北伐将士的洛疆人。
见云琛出来,那治安官皱起眉头,非常不满地冲老阿奶说了许多话。
知道云琛听不懂,治安官用生硬的楠国话说道:
“你!楠国人,来路模糊,很可疑!老阿奶不能留!”
看来并不是所有洛疆人都和老阿奶一样通晓世事,大部分洛疆人还是对楠国人抱有很大的敌意。
老阿奶无奈地“唉”了一声,指指云琛,说:
“他心肠不坏,昨天给多吉金子的时候,怕多吉丢了,用纸包着,是好心肠的。”
云琛想起昨天给多吉付钱的时候,那一袋金豆子,都是他们进入洛疆前特意准备好的。
她当时给了多吉一颗,确实是看多吉年纪太小,怕他会丢,就下意识用随身的草纸裹了一下,才给多吉。
没想到这么一个微小的举动,会让老阿奶感受到云琛的好心肠,大概这才是老阿奶收留四人过夜的真正原因吧。
看见奶奶被治安官训斥来,训斥去,多吉不高兴了。
他用瘦小的身子挡在治安官面前,大声地嚷嚷起来,然后非常委屈又生气地摸摸老阿奶的眼睛和胸口,像是在对治安官说:
老阿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心脏也不好,他挣钱是为了给老阿奶看病。金子他不想还回去,所以他们要收留云琛以示报答。
治安官被多吉“螳臂挡车”的模样逗笑了,没有恶意地敲了多吉脑袋一下,然后收起笑容,严肃地问云琛:
“昨天没问你。为什么来洛疆,为什么你是楠国人,在这卖楠国人?”
关于这些必定会被盘问的问题,云琛几人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
她先是看了眼为她紧张的老阿奶和多吉一眼,然后拿出准备好的说辞:
“我在楠国杀了人被通缉,无处可去,只能来洛疆。”她指指霍乾念三人睡的偏帐,“我抓奴隶只为卖钱,打仗什么的,跟我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