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官狐疑地打量云琛,像是不相信这个白白净净的楠国人会杀人,又问:
“你在楠国杀人?杀了谁?”
停顿了一下,云琛道:“土匪欺负我娘,我杀了土匪。”
云琛话音落下,老阿奶惊呼一声,连连双手合十向天祈祷,转而用悲伤又心疼的眼神看着云琛,看得她好不自在。
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治安官很惊讶,没有继续盘问云琛,但他身旁那个洛疆男人不愿意了,嘶哑着声音叫唤起来。
治安官翻译:“蒙克说,要不是你,他不会失去一个奴隶。那是他好不容易抓来的,要去卖钱的,现在那个奴隶被你害死了,你必须赔偿他。”
那洛疆男人扯扯治安官的袖子,又指向自己嗓子。
治安官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继续冲云琛道:
“蒙克说你打得他喉咙痛,吃不下东西喝不下水,也要赔偿他。”
云琛冷笑一声。
昨日在互犬所动手时,她第一记飞脚就是直冲那洛疆男人的喉咙而去。
那是对战杀招里很好用的一招,一击就能让对方两眼发黑,喘不上气,大脑短暂晕厥,过后嗓子还要疼上半个月。
但那第一脚踹出去后,云琛就意识到不可暴露太好的身手,所以后面只用蛮力拳脚相斗,她便也打得挂彩。
想起那个北伐军将士,云琛已平息的怒火再次缓缓上涌。
她瞪着那个叫蒙克的洛疆男人,目光渐渐聚上杀意。
这时,老阿奶突然走上前,像多吉刚才护着她一样,挡在了云琛身前,用商量的语气和蒙克交谈了一阵。
最后,治安官终于转身离开。
蒙克也不再纠缠,而是走到羊圈旁,抱起了老阿奶和多吉唯一的小羊。
云琛知道,这是老阿奶替她补偿了蒙克,她想要阻拦,但手摸到腰间空空如也,钱袋子在昨日互犬所打架的时候弄丢了,只得作罢。
眼睁睁看着小羊被抱走,多吉瞬间哭了,扑进老阿奶怀里抽泣起来,却没有去追。
到了中午的时候,蒙克的妻子来还小羊。
只不过是连盆端过来的,而且只有一条腿。
这下多吉哭得更大声了,一口也不肯吃。
老阿奶也不肯吃,一盆羊肉全被云琛四人狼吞虎咽造完了。
吃饱喝足,云琛看看哭泣的多吉,拍拍不言的肩:
“走吧,卖你去!”
……
……
昨日闹过一场,云琛这个异乡人的“勇猛”事迹,已然传遍整个部落。
所以,当云琛再次出现在互犬所门口的时候,所有洛疆人齐刷刷地看过来,互犬所里甚至多了两个治安官站岗。
云琛莫名有种自己是个恶霸流氓的幻觉。
而且还是牵着三条恶犬的那种。
尽管昨天云琛已经非常收敛了,但显然,她又狠又利落的身手还是让洛疆人印象深刻。
云琛走到空桌坐定,按计划,要尽力将霍乾念三人卖给看起来较有权势、或者经常四处奔波,比较可能知道王庭位置的人。
可当一个老牧民抱着一只小羊羔过来,想要用小羊换不言的时候,云琛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不言用眼神表示抗议:
“哥们儿就值一头羊?”
好在牧民只是想租借奴隶干点草场的苦力活,许诺十五天就将不言还回来。
不言黑着脸,用眼神骂骂咧咧,跟着老牧民走了。
剩下云琛牵着霍乾念和叶峮,在互犬所里坐了一整天,谁也没卖出去。
不是没人想买,只是云琛打量买家,看起来都不是他们想要卖出的对象。
大多数人都是看上霍乾念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似乎是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出于好奇来问问价钱。
期间还有好几个人问云琛卖不卖自己。
这么一直坐到天黑,云琛怀里抱着羊,后面牵着俩人,又回到老阿奶的帐篷。
因为奶酒和肉干全都被云琛几个人吃了的缘故,多吉没有吃食可以去卖,在雪地里整整疯玩了一天,这会已经睡着了。
云琛将小羊轻轻放在多吉身边。
小羊“咩”了一声,多吉朦胧转醒,继而发出兴奋的尖叫声,抱着小羊不肯撒手。
老阿奶轻拍胸口,对着天空说了句洛疆话,而后上前捧住云琛的脸,在她额前吻了一口。
第349章 厌倦感
在老阿奶的帐篷里住了十几天,云琛一直在思考: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一群什么样的人?
和残暴吃人的黑鳞骑兵不同,洛疆人崇尚勇敢和武力,阶级分明,民风粗犷。
他们认为奴隶是低贱的,可以随意生杀,头颅拿去做酒器正好。
可只要陌生人展露出一点点善意,哪怕还是正与洛疆打得不可开交的楠国人,他们都会立马付出自己全部的热情和真心。
整个部落都知道云琛,都对她戒备又忌惮。
但只短短半个月过去,大部分人再见到她时,竟都会朝她笑。
尤其是看到她和两个“奴隶”在帮老阿奶建新帐篷的时候,那个杀了北伐将士的蒙克,甚至还叫妻子送来羊肉汤。
以为得到了洛疆人的信任,云琛开始想法子打听洛疆王庭的所在。
每当触及这个话题,所有洛疆人,不管是否知道王庭地址,都会立马警惕,避开云琛的询问。
直到云琛拍着他们的肩膀,敷衍地说一句“兄弟,我只是随便问问,别介意”,他们才会重新展开笑脸。
可能是云琛假模假样喊“兄弟”的次数太多了,部落里的人也学会了喊“兄弟”。
好些人还以为这就是云琛的名字,一见到云琛,大老远就开始喊:
“兄弟——呜哩哇啦叽里呱啦羊肉吃不吃巴拉巴拉嘟嘟嘟——”
几天下来,云琛总是恍惚,经常会在做某件事的时候突然走神。
比如帮老阿奶建好新帐篷,看着老阿奶和多吉在宽敞的新帐篷里欢呼的时候;
比如治安官笑着送来云琛遗失的装满金子的钱袋时;
还有帮一个高高大大、不敢用正眼看她和霍乾念的洛疆女人,推着牛车上坡的时候……
云琛总陷入恍神,忍不住停下来问自己:
你在干什么?你在帮助杀害了你四十万同胞的仇人吗?你疯了吗?是为了打探王庭的伪装吧?是吧?
她没有太多机会和霍乾念、叶峮交流,问问他们是不是心里和她一样纠结,因为老阿奶可以听懂楠国话,她不敢露出马脚。
一连又几天过去,算了算时间,不言该从那个牧民的草场回来了。
可等了整整一天,不言没有出现,只是叫顺路的洛疆人送来一封羊皮信。
信上面,不言用烧黑的柴火棍写着:
“老查布的腿摔断了,还没好,我答应帮他多看三天草场。”
老查布就是“租借”走不言的老牧民,是部落看护草场的老人。
显然,不言也和云琛一样,在不知不觉中从一个血腥斗士的角色退出,变成了心肝俱在的凡人。
都说人是最记仇的动物,可人也是最善于遗忘的。
云琛将羊皮信合起来,望向离老阿奶新帐篷不远的小雪山。
雪山不高,但笔挺敦实,像多吉最爱吃的圆滚滚的奶皮子球。
她突然有点喜欢这个野蛮落后、却又朴实热情的地方。
她甚至一瞬间有想要永远留在这里,和慈祥的老阿奶、快乐的多吉永远一起生活的念头。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第一次对战场有了厌倦感。
夜晚,她躺在榻上,多吉在她臂弯里睡着。
十多天的相处,让多吉彻底喜欢上云琛这个“大哥哥”,无论云琛干什么,多吉都要跟在后面。
如今多吉甚至都不跟老阿奶一起睡了,非要和云琛挤在一起。
云琛只能被迫承担起哄孩子的任务。
老阿奶坐在云琛为她搭建的崭新宽大的暖榻上,笑眯眯地看着她和多吉,费力地眯着眼睛,缝制一件新羊皮袄,唱起古老的洛疆歌谣。
老阿奶的声音微微颤抖,像这广袤的雪原一样苍凉,悠扬地回荡在夜空。
云琛昏昏欲睡,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帐篷壁,另一边随即传来同样的回应,是霍乾念。
照旧用这种方式道过晚安,云琛忍不住微弯嘴角。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帐篷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和呐喊声,顿时将她惊醒。
她听出那是不言的声音,瞬间睡意全无,翻身而起。
她冲隔壁帐子说了句“你们给老子老实待着!”意思是叫霍乾念和叶峮放心,她去看看,而后跑出帐篷。
只见外面已经聚集起好几个洛疆人。
不言骑着一匹洛疆马奔跑而来,他浑身都是浓烟熏过的黑灰,雪水在他身上融化又凝结成冰,冻得他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