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也是会骗人的。
忍着心头慌乱,云琛站定厅中。
她那仿佛带着利剑、却锋刃摇摆不定的目光,令霍乾念预感到了什么,慢慢收敛起所有笑容。
她直直望进他漂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梅花破月的主人,你一直都知道,是吗?”
霍乾念愣了一下,立马想到是不言透露,眼神中闪过一丝阴沉,接着没有任何遮掩和迟疑地回答:
“是”。
云琛彻底呆住了。
不言说的竟然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
叶峮见这场面不适合他再待下去,便开始向外走,经过云琛的时候,他轻声道:
“阿琛,别怪少主,他是为了你好……”
云琛僵硬地转头看向叶峮:
“你也知道?你们都知道,都瞒着我,是吗?”
不敢与云琛质问的眼神对视,叶峮匆匆低头离开。大厅里只剩她与霍乾念。
云琛缓缓佝偻下身子,两手撑着膝盖才能保持站立。
她一遍遍深呼吸,胸口就像被一大团湿嗒嗒的棉花堵住了似的,噎得她喉咙发疼。
“琛儿……”
见她如此,霍乾念立刻起身要来搀扶,走到她面前,却与她猛然抬起的面容对上,令他所有动作顿住。
云琛满眼失望至极,眼神是他这辈子从未见过的戒备和疏离。
看着她渐渐泛红的眼眶,霍乾念的心一下子慌乱起来。他知道那眼神意味着什么。
“琛儿,别怪我……”他的声音有点颤抖,姿态和语气都卑微下来,单膝跪在她身前,仰起头去看她:
“我只是不想你为了报恩而舍去自己,我太了解你……”
她打断他的话,语气悲凉而自嘲:
“太了解我,所以瞒着我?为我好,所以骗我?”
顿了顿,她继续问:
“你原本打算瞒我多久?”
在她近乎拷问的眼神中,他无法说谎,喉结轻微滚动着,回答她:
“一生。”
听到这两个字,她愕然怔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当初,明明你也帮我寻过恩主的……”
“对,那时我是真心的,琛儿。”
“你应该知道,我虽决心留在霍帮,留在你身边,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的恩主,到死我都会念着他,把这遗憾带进坟墓里,对吗?”
“对。”
“那你为什么还要……”
“我既然瞒你,就打算瞒一生。”
“演一生的戏?”
“是。”
听完这些,云琛慢慢呼出一口气,整个肩膀都垂了下来,像是失望到了极点,心寒到了极点。
阵阵酸痛袭上心头,眼泪慢慢从她的眼底涌起,一颗颗落下来,轻轻砸在他扬起的脸上。
像是突然被火刺痛灼伤,他瞬间有些崩溃,一下子起身抱住她,用最大的力气将她拥进怀里,哀求地说:
“琛儿,你别生我的气……”
她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只嘶哑着嗓子,低低问出两个字:
“是谁?”
霍乾念身子一僵,更紧更用力地去抱她,更深地将头埋进她肩膀,似乎以为只要这样,就能永远逃避这个问题。
看出他这可笑又幼稚的逃避态度,她心里愈发失望,神情也越来越冷淡。
当她的眼神变得好似秋水一样又冷又寒时,她抬手抚上他的胸膛——
用力向外推开。
谁知推了两次,竟没有推动。
霍乾念死死抱住她,一遍遍贴着她的耳鬓请求她原谅,却没有一句说他错了,他不该如此欺瞒。
她索性不再去推,只语气冷冷地再次问他:“是谁?”然后又补充了一句:
“我只问这最后一遍。”
“最后一遍”四个字,听起来就像“最后一次机会”那样冰冷。
霍乾念终于慢慢松开手,望进那陌生得令他心悸的眼睛,眉头微动,低声道:
“乌梅破新月,白梅黛残晖。‘梅花破月’,两枚玉佩一黑一白,都是我娘离世前留下来的,给我……和……”
霍乾念话还未说完,云琛已震惊地踉跄后退,狠狠推开他,如离弦之箭般扭头冲出去,只留他一个人跌坐在地上。
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他用力握紧,却怎么也留不住她逐渐消散的体温。
第395章 飞鸟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黎明拉开蓝色的天幕,为华丽的朝阳拉开序章。
十里道观后的无名山上,金色的光线拂过霍阾玉白皙宁静的面容。
山寂从旁看着,觉得她像极了庙堂里镀金的、长生不熄的金烛神花。
阳光越来越盛,金色的云海波涛渐渐散开,可以清晰地俯瞰到整个广原城,宛如遗落在青山碧绿中的明珠,升腾着美丽的云白金烟。
霍阾玉喃喃道:“云琛就生长在这样的地方,真的好美……”
山寂从旁目不转睛地望着霍阾玉的脸,也道:
“没错,好美。”
这时,霍阾玉忽然想起山寂带她来山顶的目的:
“你说天亮会有礼物,是什么?”
山寂狡黠一笑,用下巴指向她身后:
“喏,送你的。”
霍阾玉扭头看去,顿时惊讶得合不拢嘴。
只见茂盛的紫荆树林中,一座飞檐翘角、造型精致秀丽的小道观沐浴在朝阳下。
肃青顶,绛红柱,珠白墙。
看起来崭新整洁,像是才建成的。
霍阾玉望向大门正中高悬的牌匾,紫荆木上写着飘逸的三个大字:
眺云庐。
念着这三个字,霍阾玉神情越来越柔软。
在这黑漆漆的山顶坐了半夜,因为没有光线的缘故,霍阾玉压根没发现这近在咫尺的道观。
原来这就是山寂说的礼物。
她感激又惊喜,心情复杂地看向山寂,后者呲着一口白牙,露出个与云琛像极了的傻笑:
“嘿嘿,最后还是选了紫荆树。紫色配你的。”
她心头一颤,眼中竟有薄薄水雾泛起,抿了抿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足以表达感谢,张口竟是:
“你这……属于违章建筑吧?听说,幽州的地皮很难买的。”
他明显被逗笑了,故作熟稔地上前,用力揉乱她的头发:
“有霍乾念那家伙在,什么地皮买不到?他是惦记你的。”
说罢,不等霍阾玉再说话,山寂上前推开道观的大门,长身立在门边,行了个标准的迎礼,故作滑稽腔调:
“恭迎阾玉道长回庐。里面吃穿用度一应俱全,若有缺漏之处,道长请勿责怪,小的麻溜儿给您补齐。”
看着山寂那搞怪的模样,霍阾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山寂笑道:“你若真想入道门,这里最清净合宜,既省得和山脚下那个老道同吃住,也无人来此叨扰。”
而且这里屋子多,我住着也方便。这句话山寂没有说出来。
“进去看看吧。”山寂说。
霍阾玉轻提裙摆,正要抬腿往道观大门里迈,却听一道颤抖的声音在背后喊她:
“阾玉!”
这音色哽咽含泪,令霍阾玉惊讶地回头望去,顿时脸上一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叫了声:
“云琛?”
云琛刚刚爬上山顶,胸口还在不停起伏,正急促地喘气。
她直愣愣地看着霍阾玉,泪水渐渐溢满眼眶,然后往前两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吓了霍阾玉一跳。
霍阾玉匆忙冲过去扶云琛,却在俯身的瞬间,对上一张愧悔到近乎绝望的脸。
云琛流着泪,颤声问:
“十三年前,山脚海棠花树下的坟,你可记得?”
霍阾玉诧异:“我自然记得。十三年前我与哥哥来幽州,途经这道观时大雨滂沱,遇见一个孩子独自抱着离世的母亲哭泣。见那孩子可怜,我便叫身旁人埋葬了那母亲,就埋在这海棠树下……云琛,你怎么会知道?”
终于等到这个苦苦找寻了十三年的答案,找到那看似远在天边,实则一直近在眼前的恩人,云琛闭了闭眼睛,满腔心酸懊悔,控制不住地边哭边说:
“梅花破月白玉佩……你埋葬了我母亲,给我两块银币……你说‘小可怜,去买块饼子吃吧’,我一直都记得……阾玉,我一直在找你啊……”
霍阾玉震惊地捂住嘴,下意识扭头看向山寂,似是想向旁人确定这惊人的事实,却见山寂飞快地转身轻功而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看到山寂的眼圈也是红的。
未等霍阾玉细想,云琛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阾玉……谢谢你……对不起……我竟不知道是你……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却……我却唯恐避之不及……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我把命偿给你……阾玉……”
这番话乱七八糟不成文,但霍阾玉全都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