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琛在恨自己的凉薄。
她恨自己对霍阾玉滚烫的真心视而不见,更恨自己眼睁睁看着霍阾玉千里迢迢地仰慕、追随,在这乱世遭受了不该的一切。
可若她过早地知道霍阾玉就是当年的恩人,此时此刻又当如何呢?
震惊之余,霍阾玉只能悲哀苦笑,叹这造化实在弄人,为何偏偏阴差阳错,要这样折磨有情人。
“云琛,我不怪你。”
要怪就怪那日的雨太大,叫云琛看不清恩人的模样。
要怪就怪那时为方便行路,她学着霍乾念的模样扮成公子,叫云琛做梦也想不到,施恩的竟是位姑娘。
要怪,就怪她叫马车停下来,帮云琛埋葬母亲,然而另一辆马车上的霍乾念,满心只有为母亲复仇的计划。
他只是抬头看了眼褪蓝色的海棠花海,和跪在地上抱着母亲尸首痛哭的云琛,不在意地“哦”一声之后,再也没有多问一句。
接着,霍乾念与护卫们继续向前,随即踏入铺天盖地的围杀。霍阾玉却因她的善心躲过一劫。
自那以后,有的人坠下悬崖,落得双腿残疾,一连消沉数年。
有的人跪在雨中,对着慢慢远去的马车叩头谢恩,而后踏上一条人海寻恩的艰险长路。
有那么一瞬间,霍阾玉多么希望当年停下马车、施以援手的是霍乾念呀……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一天,霍乾念的贴身亲卫不言,会突然带人去她院中,借着为她院里院外翻新花草的缘由,“不小心”将她的梅花破月白玉佩,轻轻摔成了齑粉。
那梅花破月的两枚玉佩,因为是母亲杜婉意的遗物,每每看到便要勾起思念,她与霍乾念几乎都不佩戴。
殊不知这世上有个傻家伙,将图样刻在银币上日夜贴身,于人海中寻恩还情,一找就是整整十三年。
想到这里,霍阾玉像是做下某种郑重的决定。
她放开云琛的手,决绝转身,向道观大门走去。
云琛急忙爬起来去追,泪水模糊了视线,再加上跑得太急,她一下被地上的石块绊倒。
听见声音,霍阾玉明显顿了下脚步,却又更加坚定地大步朝门走去。
这时,一只飞鸟从空中掠过,它看见前面的人走得背影笔直,步子快得像要逃命似的;
后面的人儿慌忙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土和泥、脸上狼狈的眼泪和灰尘,继续向前追去。
飞鸟觉得很奇怪,也感到很可惜。它想,若这时,那前面的人停下来回头,是不是就可以撞进一个想要了很久的怀抱。
可惜霍阾玉只是无比坚决地跨过门槛,在云琛追过来之前,坚定地关上了门。
飞鸟好奇地停歇在围墙上,它歪头看着门内背倚墙、死死咬住手背不敢哭出声的霍阾玉,又看看门外哭着拍门、可怜得如同被抛弃孩童的云琛。
飞鸟不懂爱情,它只觉得这朝阳怎么红得像血,氤透了每个人的心。
第396章 就到这里吧
如血的朝阳下,广原城门口列满御驾回京的队伍。
广原城的大小官员们尽数列队叩拜,霍乾念等一干将领也单膝叩首,围观的百姓们在最后跪地伏首,静等御驾起程。
苏正阳和不言站在御驾马车最近的位置。
不言一身崭新笔挺的侍卫统领装备,他掀开车帘,南璃君从中微微侧身,扫视全场,问了句:
“云将军怎么不在?”
这等重大的场合,两名大将之一的云琛竟然不在。
在场众人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起来。
有人觉得云琛是功高盖主开始托大了,更多的人熟悉云琛秉性,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忧心忡忡地四顾张望,盼望云琛快点出现。
“等一等云将军吧。”南璃君大方地说。
车帘重新放下,所有人继续跪着。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的腿都跪麻了,云琛还是没有出现。
四下里开始响起低声的抱怨。
霍乾念见情景不妙,清了清嗓子,用不响亮却保证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对南璃君道:
“皇上,微臣斗胆,请问皇上之前曾金口玉言,待平定战事后,为我和云琛赐婚,您可还记得?”
这话一出,全场瞬间安静。
不管之前听没听过霍乾念与云琛这对鸳鸯悍将的情缘往事的,这会全都将耳朵高高竖起,腿也不麻了,心里也不抱怨了,好奇地偷偷看向御驾。
马车车帘未动,帘后静了片刻,南璃君轻声笑起:
“朕记得。待平定战事收复东部之后——必,为你,为云琛,赐婚。朕绝不食言。”
这断句有些奇怪,但已无人在意。
霍乾念身后,荣易和罗东东等人忍不住眉开眼笑,高兴地轻声欢呼。
只有霍乾念敏锐地从那轻笑中听出南璃君大局在握的轻蔑感,不禁冷笑一声。
离霍乾念最近的段捷和伏霖将那冷笑听在耳里,仿佛没听见似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少主,阿琛来了。”叶峮小声叫道,令周围几人朝不远处看去,其他众人也纷纷同望去,顿时发出讶异的声音。
只见云琛未穿铠甲,未配刀剑,只穿着一身带着泥土污渍的常服,失魂落魄地走过来。
作为一等大将军,她本该和霍乾念并排列队,却选了离他最远的一处跪下。
所有人都身穿官衣或全副戎装,连百姓们都穿着最好的衣服出来跪送御驾,只有云琛一身常服乍眼,两个眼睛通红发肿,整个人看起来跟丢了魂似的。
霍乾念望向她,心像拧在一起发疼。
御驾队列里,苏正阳的目光在霍乾念与云琛之间来回扫视,他想说些什么,又深知自己毫无分量和立场,只能自嘲笑笑,不再看云琛。
不言则翻身上马,呼了声“起——”队伍开始向京都方向而去。
走出去很长的距离后,不言回头望去。
城门前,所有人都在陆陆续续离开,最后只剩云琛和霍乾念遥遥对站。
不言最后望了云琛一眼,心中默念:
“阿琛,照顾好自己,别信任何人,只信你自己。”
……
……
待所有人离开后,城门前重新变得空空荡荡。
晨时还朝阳明艳的天,这会莫名阴了下来,刮起冷风,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霍乾念定定地看着云琛,刚迈开步子靠近一步,云琛立刻后退一步,看向他的眼神无比陌生又抗拒。
霍乾念脸色一白,心口一阵刺痛,勉强露出个如常的笑容,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温柔地问她:
“饿了没有?”
见她不回答,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来,是两块黄灿灿的栗子糕。
像是怕惊着她,他不再往前一步,只是伸出胳膊,摊开手掌,将油纸包伸向她。
尽管他已经极力装作无事,可那修长的手指贴着油纸包微微颤抖,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出城路上买了两块,琛儿,你两顿没有好好吃饭了,尝一尝吧。”
他的眼神充满忐忑期待,笑得甚至有些讨好。
可她没有任何要接过栗子糕或是要回答的意思,只是用无比失望又清冷的目光看着他,冷冷开口:
“阿念,我们就到这里吧。”
他的脸倏然惨白,身子颤了一下,栗子糕从手中掉落。
他低头去捡,还未起身,便已听到她转身离开的声音。
他慌忙追上去,拉住她的衣角,试图挽留,却不妨她竟抽出匕首,回身狠狠一刀——
割断了他握着的衣角。
她的神情那样决绝又冰冷,像看着不共戴天的世仇,叫他愣在原地,忘了去追。
望着云琛头也不回的背影,他慢慢蹲下身,跪伏在地上,在草丛中摸索着那掉落的栗子糕。
早在当初决定瞒下她的那一天,他便想到这最可能的结果。
为了报恩,她离家流浪,做护卫,拼杀斗。
她十二岁之后的人生仿佛就是为了寻找恩人而活。
这份信念令她勇敢而忠诚,忠义二字刻在她的骨血里,成为“云琛”最坚固的一部分。
可造化弄人,偏偏那人是霍阾玉。
当初在听到荀戓说出“梅花破月”四个字,亲眼看着荀戓画出那玉佩图形时,霍乾念就知道,除了不计后果地瞒住,他别无选择。
一声闷雷过后,冷雨终于落下。
雨水渐渐打湿霍乾念的头发和衣裳,他怀里明明已经揣着两块残破的栗子糕,却仍伏在地上不停寻找,不知在寻些什么。
“琛儿……”
他颤抖着唤出这两个字,瞬间心如撕裂般疼痛,叫他只能蜷缩起身体,连站都站不起来。
第397章 分手
霍乾念和云琛分手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广原城和狮威军、虎威军。
人们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城门前那令人心碎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