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小学童的背影,菘蓝脸上全是温柔笑意,像笼着一层绒光。
注意到云琛看向自己的眼神欣慰、欣赏又感动,菘蓝不自在,复又垮下脸,佯怒:
“你们少打些仗吧,再打下去,不知道还有多少孩子要成孤儿,没学可上。我虽能尽绵薄之力,一村一村地走,一个学堂一个学堂地去建,去教,可我就算活一百年,也救不了天下所有孩子。”
“你已经去过很多地方了?”云琛问。
菘蓝不在意道:“从京都到这里,快两年,不多,走了八个城,建了三十二座学堂。”
云琛震惊:“你一个小小弱女子,孤身在外,路上艰险不说,怎能一个人造那么多学堂?这么多孩子读书习字,还要吃饭,得不少钱吧?”
“你当我苏家是什么小门小户?虽比不过你们霍帮,这点钱还是拿得出。”菘蓝嫌弃地看了云琛一眼,接着又掩嘴偷笑:
“至于行路安全和建造读书的草堂嘛,我一般都在离你们狮威军、虎威军营地不远的地方。你手底下的将士都是傻的,只要我请他们帮忙,带我一程,或者扛运木材,他们都肯的。”
云琛哑口无言,她之前确实听荣易他们聊天,说老有个漂亮姑娘在军营外徘徊,找底下将士闲时帮忙拉木头。
只是那姑娘眼睛长在头顶,傲慢又无礼,脾气还特别不好,但因为看出是给战争里的孤儿们建学堂,将士们都很乐意干。为此,云琛还托将士捐赠过三千两白银。
没想到那姑娘就是菘蓝!
不得不承认,菘蓝实在是聪明,懂得借力和自保,这精于算计的本事,确实让人佩服。云琛心服口服。
看了眼天色,时间已晚,不容多留,云琛将随身的所有金银全都留下,还把一包蜂蜜糖给小学童们分了,马车和马也留给菘蓝,方便她行路。
临走时,菘蓝望了眼云琛来时的方向,随口问道:
“你刚从南边过来的?一个人去那深山老林子干什么,现在已经入冬,这南方虽是暖冬,但少不得猛兽冬眠前出来觅食,你毕竟是个女孩子,一个人不危险吗?”
云琛拍拍腰间太平剑,得意挑挑眉毛:
“放心,目前还没遇上能单挑过我的,倒是你,多加小心,以后如果有事,就去最近的霍帮堂口或者虎威军,报我名字,都会帮你的。”
“切,做大将军了,武将最高职,嘚瑟了呗?”菘蓝浅浅翻了个白眼,“行了,你赶紧走吧,天黑不安全,林子里有坏人就糟了。”
“不妨事,颜十九在里面。”云琛说,“你记得颜十九不,从前那拂晓将军,我最好的朋友,特帅的那个,我记得你俩说过话呢,应该有印象,他没死在洛疆王庭,老天保佑他死里逃生,活过来啦,现在请了神医在林子里治病呢!”
说完,完全没注意到菘蓝瞬间惨白的脸色,云琛挥挥手,自顾远去。
只留菘蓝在原地平复了好久才能平静。
当年被算计那一幕,那害得她失去清白,从此只能远离京都的往事,时常在夜梦里,又残忍地伤她一遍。
菘蓝深呼吸调整心情,感觉到平复些后,她转身欲走,却突然整个人震在原地,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僵硬着步子,往云琛离去的方向走了几步,望着云琛大摇大摆走在夕阳下,那神气活现的样子,菘蓝却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
自从被颜十九设计后,菘蓝曾无数个夜晚都在思考为什么。
按她事后推测,颜十九大概是为了扶“知罗”这个自己人上位,所以要离间她与南璃君,最终目的在于巩固自己“男宠”的地位。
结合后来的骊山道辨忠奸大戏,撺掇南璃君北伐亲征……菘蓝旁观一切,隐隐猜到颜十九可能不止想做个公主男宠,他最终目的是要在楠国弄权。
可是,方才云琛明明白白地说,颜十九是她最好的朋友。
霍乾念深爱云琛那般,怎可能容颜十九那样毒如蛇蝎的男人在云琛身边?
除非,霍乾念对颜十九所作所为和意图一无所知。
但那可能吗?
她菘蓝都能轻易看出的事,霍乾念那城府深似海,心思缜密如天罗地网,会看不出?
绝不可能。
那么,霍乾念从不去对付颜十九的理由,任由颜十九与云琛交往成友,甚至任由颜十九在南璃君身边兴风作浪,难道是......
越想越觉可怕,菘蓝浑身直冒鸡皮疙瘩,从骨子里感到阵阵发寒。
她再去看云琛,简直是一只傻傻的小绵羊,身边全是虎狼环伺,一招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不会的,不会的,云琛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不管这天下谁当皇帝,都绝对不可能杀云琛这样好的人。要提醒云琛吗?告诉她提防身边所有人吗?不必了吧,就算被算计,被利用,也伤不了性命的,对吗......”
菘蓝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脸色煞白如纸,跌跌撞撞回到茅屋。
她为窥见这惊天阴谋而恐惧,更为这泱泱楠国的前途命运——
为云琛的前途未卜感到忧重。
整整一夜,菘蓝都翻来覆去睡不着,犹豫要不要去提醒云琛。
提醒吧,对她自己来说太危险。
不提醒吧,云琛对她菘蓝有两次救命之恩,还有被误会冤枉的委屈过往,怎是一杯茶可以带过?她菘蓝可不是知恩不图报的鼠辈。
思来想去,菘蓝爬起身,拿出纸笔匆匆写下一封信,而后骑上白天时云琛留下的马,朝虎威军营地而去。
第424章 走不到尽头
菘蓝来到虎威军营地外的时候,天刚刚擦亮。
她请守营的将士通传,说有要事找云琛。
片刻后,云琛没来,来的是伏霖。
菘蓝是第一次见伏霖,见此人气质沉稳内敛,服制应是个副将,但级别较低,算不得云琛的亲信级,便不动声色地收敛起方才有些着急的神色。
在东宫混迹那么多年,她太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
也非常知道,她即将提醒云琛的这些事何等重要,干系惊人,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否则稍有差池,只怕她性命难保。
她必须亲自见云琛,当面将信给云琛才最安全。
想到这里,菘蓝悄悄摸了摸怀里写好的信,更深地藏好,以保不露出任何痕迹,然后笑盈盈向来人行礼:
“见过这位将军。小女子是云将军故交,有事找云将军,烦请通融些许。”
伏霖上下打量菘蓝,微微一笑:
“在下伏霖。姑娘来得不巧,云将军去城里了,不在营地。请问姑娘找云将军何事?”
原来是那个民间推举来的义军首领,后投奔狮威军的那位,这样不凡的人物,菘蓝自然有所耳闻,她笑笑:
“一点小事,我还是找云将军说吧。还请这位将军告知具体地方,云将军在城中何处,我好去寻她。”
看了眼天色,又看看装成男子模样、但怎么看都是个漂亮女子的菘蓝,伏霖道:
“我刚好要去趟城里。这会天才刚亮,路上不算安全,我送姑娘同去吧。”
这等体贴又完美的理由,菘蓝不能拒绝,只能与伏霖各自骑马,慢慢往城里而去。
行马路上,四周僻静无人,雾蓝的微光照得路边树影迷蒙不清,天空整个阴沉沉的。
一时间让人分不清,是即将清晨,还是将入黑夜。
伏霖与菘蓝不时礼貌闲聊:
“听姑娘口音,像是京都人?姑娘这般气质和容貌,必定出身显赫吧?”
“将军过誉了。”
“敢问姑娘芳名。”
“菘蓝。”
“姑娘如今忙于接济战后的孤儿们,做教书先生?实在功德无量,令人钦佩。”
“将军言重,我不过做个穷酸夫子,教教孩子们,打发些时间罢了。”
“苏小姐太过谦了。”
伏霖说完这句,菘蓝整个人一顿,勒马的缰绳霎时收紧,停下马,戒备地看向伏霖。
她只说她叫“菘蓝”,可从来没说过她姓什么。
但伏霖却仍然不慌不忙地继续行马,好似根本不为露出这样的破绽惊慌,幽幽道:
“姑娘不是有急事要找云将军吗?怎么不走了?”
那姿态淡定自如,几乎让菘蓝以为自己幻听了。
但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肃下面容,狐疑、谨慎地盯了伏霖后背许久,再三思量后,轻轻夹了夹马肚子,继续往前。
伏霖似乎刻意将马速放慢,待到菘蓝的马并行过来时,他用很平常的语气道:
“姑娘的教书草堂,是在南边老林子往西二十里吧。云将军昨日送人进林子疗伤治病,出来时,恰要经过教书草堂,遇见姑娘,故人相逢,必然要闲聊些许。只是聊了些什么呢?以至于云将军走后,姑娘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天刚亮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