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伏霖似笑非笑的目光,菘蓝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仍穿着昨天的衣裳。
她一晚上都在犹豫要不要去提醒云琛的事,哪还有心思换衣裳,合衣过夜后,身上衣服有许多皱痕,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菘蓝不禁暗自心惊,没想到伏霖眼睛如此厉害,亦心思缜密异于常人,寥寥几句就推测出,她其实有很重要的事找云琛。
这种风格,似乎颇有些像……霍乾念。
“姑娘,我们歇下马吧,容我去方便一二。”伏霖并没有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而是要求停马,他要去撒尿。
菘蓝此时已满肚子惊疑,但人要方便,怎能不等,只得寻了棵大树停下来。
伏霖绕去树后不远处片刻,再回来时,一边走,一边还在调整腰带。
经过菘蓝时,他腰间一样东西滑落,“砰”一声掉在了土地上,恰好落在菘蓝脚边。
菘蓝自然地将东西拾起来,是一把虎牙做的匕首。
她拍拍上面的土,准备还给伏霖,目光不自觉打量那匕首,却是越看越眼熟,越看越心惊。
尽管菘蓝已极力掩饰神情,可她递出匕首时,那微微颤抖的手,还是尽被伏霖收在眼底。
伏霖嘴边噙着淡淡笑意,仍旧不为自己露出这样大的马脚惊慌。
菘蓝这才反应过来,所谓“露出马脚”,不过全是试探她菘蓝的伎俩。
二人都不说话,各自翻身上马,继续行路。
沉默许久之后,菘蓝满腹惊情风雨渐渐平息落定,整颗心深深坠入谷底。
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伏霖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已猜到她实际上有了不得的大事找云琛。
那“苏小姐”和“虎牙匕首”则是一环套一环地试探、坐实了他的猜测。
作为南璃君从小的女官伴读,菘蓝熟识神虎,自然认得那罕有的巨大锋利的虎牙,也亲历了当年神虎被拔牙、祸首被赐死之事。
只是认得之后,按常理应当震惊,捂嘴惊问伏霖怎么活下来的,却万万不该隐藏情绪装作不认识。
隐藏,恰恰暴露了她要找云琛去说的事,一定与眼前这男人有牵连,并且——
关乎某个“了不得的惊天谋算”。
菘蓝不禁自嘲一笑,没想到自己精明算计这么多年,最后竟如此轻易落败在伏霖手中,跌落在她最擅长和习惯的“隐藏情绪”的本事上。
难怪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与霍乾念做结拜兄弟的,能是什么池中凡物吗?
想到这里,菘蓝知道已没有再继续伪装的必要了。
她再看前路——
这条灰蒙蒙的、还没来得及被太阳照耀到的路,她大约是走不到尽头了。
“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从天牢逃出去的?替你们被斩首的那两个人又是谁?你们怎么躲过行刑当天的验明正身?”
面对菘蓝这些问题,伏霖微微一笑,只道两个字:
“你猜?”
菘蓝脊背一紧,目光微微颤动,“你们所图,在南璃君的位置,对吗?”
伏霖笑笑不说话。
菘蓝目光黯然道:
“可以最后留她一命吗,她并不坏,她只是太傻,太轻信别人,被人左右。”
伏霖仍旧不说话。
菘蓝轻轻点头,已明白他的意思,霎时红了眼眶,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已远离京都朝堂,一心只在教书......那些孩子们真的很可怜,无父无母,若无教导,只怕要庸碌度日,一生也无法跨越阶层的鸿沟......若我承诺即刻起,绝对保守秘密,是不是能放过我?”
沉默半晌,伏霖笑意散去,慢慢变得面无表情:
“再猜。”
下一刻,他从马背上翻身跃起,落定在菘蓝背后。
那虎牙匕首自菘蓝背后穿心而过,扎透了那封深深藏在胸口的信。
菘蓝痛苦地挣扎、呜咽,鲜红的血液顺着虎牙纹理流下来,滴滴答答,沿马背滑落,坠在这条没有尽头的路上。
第425章 摘花
初冬已至,娇媚了一个夏秋的花儿,开始走向萎靡凋零。
唯有紫茉莉一反常态,姹紫嫣红地爬满整个故英城墙,开得盛大又美丽,引得百姓们议论纷纷,称其反常有“花妖”。
云琛骑着吞云兽,立在城门前,望着高高耸立的花墙,几个百姓正自发组织拔藤摘花,清理城墙。
她不禁奇怪:
“太美丽也有错吗?”
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只有座下的吞云兽用鼻孔喷了下气,仿佛在揶揄:
“你很闲?”
云琛像是被提醒到了,赶紧入城来到医药院后的临时指挥所。
托罗东东那几个“风火镰刀”的福,他们割草开路快,将士们修筑边境线的速度也快,只六七天的功夫,就修回到故英城外。
按照云琛先前猜测,霍乾念就快要与她提前会师见面了。
为不耽误谈恋爱,她首先要将大军留守与回京安排、后续巡查督办边境线等一干军务打点好。
她在指挥所忙活了整整一天,处理完各种军务文书,又收拾出一大包金银细软,想着与其带回京都那种不缺金银的地方,不如拿去给菘蓝,接济附近学堂的孤儿。
她扛起包裹往外走,刚好与来找她的伏霖迎面碰上。
“云将军,先前有位漂亮姑娘,好像叫什么蓝的,去营地找你,见你不在,她留封信就走了。”
说着,伏霖将一封崭新洁白的信函递过来,云琛接过翻看,确实是她从前做护卫时,经常见到的菘蓝的字体。
一目三行过后,云琛惊讶抬眉:
“菘蓝说,她要继续往北走,沿途教书,立志广施学粮,桃李满天下,叫我不必再去找她,她会时常写信与我。”
云琛心里有些奇怪,“她一个女孩子家,孤身在外多危险,她一向聪明懂借力,都是跟着军队行路,在附近教书,怎么突然要孤身往北呢?”
“姑娘家的,心思最多变,谁能猜透呀!”伏霖语气自然地回答,低头瞧见自己靴尖上一滴血迹,不动声色地将其抹去,然后上前接过云琛肩上的包裹,自告奋勇替云琛送往学堂。
云琛自然允许,也觉尽到心意,便很快将这事抛到脑后。
伏霖走后,她又折腾了两个时辰才忙完。
见天色已黑透,整个医药院安静无声,全都入睡,她也拖着疲乏的身子爬上榻,衣服都没脱,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隐约感觉有人进了她屋子。
想到故英城里里外外都有虎威军驻扎,这动静估摸又是荣易或者罗东东,他俩最爱不打招呼就进来,她便没有睁眼理会。
谁知那人却得寸进尺,直接走进内室,摸索着爬上榻,贴近她身子动来动去,蹭了好半天才停下,然后对着她耳朵轻轻吹了口气,语气清亮地叫了一声:
“姐姐。”
因为睡得太迷糊的缘故,云琛短暂地忘记了颜十九去林子里治病的事情,还惦记要照顾只有孩童心智的他呢,便自然地伸出手,一边拍他后背哄睡,一边睡腔模糊道:
“乖……睡醒了姐姐带你去玩……”
“我不想玩,我饿了。”
“好,一会儿给你拿好吃的……”
“我现在就要吃!”
“行……吃啥……”
“吃奶。”
“好好好……”
云琛敷衍两句,就又陷入瞌睡。
那声音却靠她更近,音色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贱兮兮、坏兮兮、用已不再懵懂天真的声音坏笑道:
“姐姐,我现在就要吃奶。”
说罢,一只“魔爪”缓缓探向云琛衣襟。
紧接着,颜十九还没看清云琛是怎么从榻上跳起来的,整个人就已经被牢牢摁趴在床板上,“啪啪”挨了两个大嘴巴子。
云琛揉揉惺忪睡眼,打了个大呵欠,凑近手底下死死擒拿住的颜十九,望进那双贼亮的星星眼,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轻声笑起来:
“颜十九,你终于好了。好久不见。”
趁她说话时手上松了力气,颜十九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反将她扣压在榻上。
瞧着怀里睡得发懵又软乎乎的美人儿,颜十九勾唇一笑:
“姐姐,我病没好,还傻着呢,要你哄睡觉,喂饭——还要给我洗澡。”
看着他露出和从前一样熟悉的嬉皮笑脸没正经,云琛知道他已然好彻底,便放下心头惦念,也卸下所有戒心,两手垫在脑后,继续闭眼睡觉。
“好啊,洗澡是吧,军中刷马蹄子那个铁刷行吗?我保证给你从头到脚刷得干干净净,一点皮肉不剩,最后留下白白的骨头,漂亮得很!”
虽然知道云琛是在警告加玩笑,但这几句,颜十九听着就是特别合胃口。
他一把捞住云琛的腰,又翻身躺了下去,强迫她趴在他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