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琛面不改色,握住刀刃猛地一拽,霍淑明随即扑跪在霍乾念脚下。
不等霍乾念发话,云琛将手中小刀甩掉,一脚将霍淑明踢飞。
从始至终,霍乾念的神情都宛如庙堂大佛一般,没有任何波澜。
既不惊讶,更无惧怕。
仿佛早就知道霍淑明包藏着祸心,故而在话语中给了他一次又一次警告和机会。
仿佛早就知道有他最看重的亲卫在,他便无需狼狈闪躲,只需稳当当地做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霍少主即可。
看着霍乾念冷峻从容的脸,云琛仿佛突然就懂了她初识霍乾念的那一天,在杀斗狠烈的竹林深院中,霍乾念为什么毫不慌乱,不躲也不逃。
因为那不只是一个泱泱霍帮少主的尊严。
也是少主亲卫的尊严。
他将命交给亲卫,以报这以命相护。
他笃定自己亲卫的本事能救他,纵使救不了,他也以身为饵,甘愿同生共死。
这种绝对信任,比之云琛曾说的“后背交给兄弟,性命交给老天”更甚。
只不过因为一双动不了的腿,这信任里还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悲哀。
云琛心头百感交集,但她不敢分神,得防着霍淑明再冲上来,更防止有人趁乱作怪。
霍淑明滚下堂中,一时间,众人惊声大叫,乱作一团。
霍肖瀚吓呆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着“疯了……疯了……”
堂上十几个近卫麻利出刀,将霍肖瀚一家全部拿下。
一众霍氏族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累及自己。
乱哄哄地闹了一阵,在护卫们的维持下,堂中慢慢恢复秩序。
每个人都在想,霍乾念会用什么样的家法来惩治霍肖瀚一家。
高座之上,霍乾念将怀里的帕子递给云琛,见云琛熟门熟路地捆扎止血,才将隐怒的目光收回。
一旁的大管账拿出分家约书,两个近卫立刻押住霍淑明,一刀挑破他的手指,强摁着他在约书上按下血手印。
剩下堂中霍肖瀚家的男丁,也全都如此。
霍乾念冷声问:“你不是要分家吗?这约书签下,便是彻底分了。”
近卫高举满是血手印的约书,在堂中走了一圈,向众人展示清楚。
众人无人敢直视。
“既不是我霍氏族人,就不必用家法族规了。”霍乾念顿了顿,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注目下,冷酷无情地说:
“霍肖瀚一家十九口,除去两妇人、两未出阁女子,其余人严审,牵连者全部绞杀,尸首送去官衙。”
堂中一片寂静,只有霍肖瀚一家被拖下堂的凄厉哭喊。
临被拖出堂之前,霍淑明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何其愚蠢,才听懂先前霍乾念话语里给他的最后生机。
“你……早就知道玉阳基找过我……许我玉家二成红利……叫我杀你……对吗……”
没有说话,但霍乾念冰冷的表情足以回应。
“我错了!求少主饶命!我再也不敢了!”霍淑明拼命挣扎,哭喊着求饶。
但霍乾念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毕竟软心肠是标配给苦命人的,他霍乾念可没有这玩意儿。
半个时辰之后,霍府的角房里抬出去十五具尸体。
霍肖瀚一家男丁俱亡,无后单出。
这勾结玉家背叛霍氏的叛徒,算是处置了。
堂中所有人亲眼看着霍肖瀚一家,从金贵的霍氏族人,转瞬就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只感觉寒气一个劲地窜后背。
再去看霍乾念,不由心中更畏。
这乱世楠国,霍帮杀人从来都是先斩后奏,只要最后能给出一个体面交代,衙门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39章 霍帮的报复
云琛,你若应,便做亲卫吧。
直到前厅正堂里,霍氏族人议事那一场惊变,云琛才终于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云琛,你若愿意,我把命交给你吧。
一直以来,云琛都有一种置身事外的从容淡然。
她总觉得作为护卫,她的性命属于那未谋面的恩主。
在霍帮和霍乾念这里,她虽亲近,却迟迟不能跨进最后一道心门。
可如今她才知,哪怕已经知道她心有恩主,霍乾念还是将身家性命托付给她。
第四亲卫不是说说罢了,这霍家少主的位置也并不是那么好坐。
不过是与霍乾念日常相处太多,见多了他对她随和的样子,差点让她忘了他是那样杀伐狠厉的一个人。
一个如今时时身处危险,需要她全力守护的人。
霍乾念早已交出真心。
可她的心却不够真,不够纯。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特别愧疚又亏欠。
尽管手上又添新伤,十分妨碍她握剑,但她还是坚持要去替换花绝,去办围攻玉家码头堂口的大外派事务。
她感觉自己非得使劲出出力气,才能报答霍乾念的心意。
这想法她憋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霍乾念仿佛猜到什么,没有多说,只在临行前将她叫来,替她系好手掌上的帕巾,轻声道:
“去吧。小厨房新做了乌梨酥,等你回来一起尝尝。”
她单膝跪在霍乾念身前,仰头看着他,睁着倔强的大眼睛,朗声应下。
谁曾想,这一去便是三个月。
玉阳基策反霍淑明不成,反害霍肖瀚一家被杀的事,很快传遍了全楠国。
有霍肖瀚一家的“榜样”在前,其他霍氏族人再见到玉家人,哪怕只是碰巧遇见,也避如蛇蝎。
可光肃清内患怎能够,霍帮的颜面不能丢,“霍肖瀚一家无后”这一仇,霍帮必须要报。
在南璃君的暗中扶持下,霍帮快速拿下了与外邦岛国的船只买卖。
仅仅数十日,三千艘冲锋铁木船便航行遍布洛子水大运河,肆无忌惮地驶进玉家的半条航运。
霍帮平时行事便带匪气,此时带着“仇”,更是横行霸道。
闯进玉家领地,遇见玉家的护卫和打手们,一言不合就开揍,气得玉家人直骂“霍帮疯狗”。
最后玉家被逼急眼了,索性报官。
结果运河两岸所有城镇官衙都早已被南璃君打点妥当,每次都在霍帮人已经把玉家人揍得满地找牙了,才姗姗来迟收拾局面。
所有观望这场“霍玉相争”局面的人,都以为到这里就该结束了,谁知这仅仅是个开始。
霍帮所有无章无法冲进玉家航运的三千艘冲锋铁木船上,每船栽十二人。
数百船只一靠岸,近千人立马杀进最近的码头,烧船砸桨,将玉家船只大毁特毁,一通砍桅杆,烧船身。
而后连哄骗带威胁地,将玉家大批临时雇佣拽进霍帮码头,摁着头签下工钱高一倍的身契。
一众雇佣不明所以,只知道自己半个时辰前还是玉家的人,半个时辰后就改姓霍了,口袋里银子还多了一倍。
接着,霍帮人蜂拥冲进最近的玉家堂口,乌泱泱群起攻之,直接卸顶拆梁,堂而皇之地扔了玉家牌匾,在堂门口挂上霍帮的醒狮头。
堂口上的玉家族人全部被杀的杀,打的打,许多直接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塞进了牢里。
城中但凡有存放玉家堂口的商户约书之处,霍帮一概能偷就偷,偷不到就抢,抢不过直接一把火烧了,叫玉家根本拿不出任何地契和约书为凭证。
一拨又一拨的霍帮人轮番上阵,毫不讲法度,却又秩序井然,分工明确,搅得玉家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所谓。
等三个月过去,玉家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知这根本不是一场报复与侮辱,而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的强取豪夺!
可玉家再气愤,原本属于玉家航运上的二十多个码头,也已拱手霍帮。
官司闹到朝廷,他们也拿霍帮这群“土匪”没办法。
最后只能连夜颁布新规,今后商户地契约书,必报朝廷存档。
霍帮算是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全楠国的商法。
这一场大差事,叶峮、不言和云琛,带着霍帮近千人忙活得不分日夜,终于算圆满拿下。
待云琛等人忙活完回烟城的时候,已经是小年了。
霍家祖上是北方人,没有过小年的习俗,但祖祖辈辈在烟城待久了,每逢小年,各院都会开小灶,小小热闹一番。
今年是亲卫难得最齐全的一次,也是最热闹的一次。
一年到头没有什么大的伤亡,院子里的护卫们都很相熟。
霍乾念特许轮班醉饮,更大加赏赐,众护卫纷纷叫好,个个喜笑颜开。
北柠堂的院子里开了长桌,摆上酒肉,护卫们吃喝了一轮又一轮。
中厅里则摆着小桌,桌子上的酒菜已被吃得一片狼藉,座位上除了饭渣酒渍,空无一人。
叶峮、花绝、不言和云琛,四个人猫在里间寝屋,席地坐着毛垫,围坐在霍乾念身边,围着暖烘烘的小泥炉喝酒、嗑花生米、吃乌梨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