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余十万人马留守京都,前往百里之外的酆都山演习,无令不得出山。
四令皇恩浩荡,皇帝念及旧情,仍兑现赐婚许诺,许霍乾念与云琛各自婚配,十一月初一完婚。
并令,云琛属从犯,不作重罚,只婚后由夫家仔细看管,无夫令,不得随意外出。
这四道圣旨一出,可谓举国目瞪口呆。
人们震惊于这突如其来的宫变,惊讶霍乾念与云琛那般权势滔天,功绩可载入史册的地位,竟然一夕之间大厦倾颓,被连根拔起,近乎灭绝。
更愕然于,原来多年以来,南璃君所谓的“会为霍乾念,为云琛赐婚”,那奇怪的断句,玩的是最简单又巧妙的文字游戏,意指为二人分别赐婚,从来就没有允许霍乾念与云琛结为婚好的意思。
好一个绝妙恶毒的点子啊!
人们禁不住哀叹,当年怀揣着赐婚许诺、那样无畏奔赴战场的霍乾念,可曾窥见过君王早早生出的谎言和忌惮?
料到他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娶到的姑娘,最终却落得一个被赐给皇帝男宠的下场?
英雄落幕总是令人唏嘘,百姓们同情,惋惜,悲叹。
然而这种情绪并未持续太久,朝廷陆陆续续公布的新令,就令百姓们自顾不暇,没功夫再去替霍乾念和云琛感叹了。
南璃君下令,全面废止摄政王和武丞相上任以来颁布的所有新令。
尝过“仁政”甜头的百姓们,被迫重回从前平庸、纰漏百出的规则之下。
只是又回到老样子而已,尚且能忍,可南璃君的一道新律例,却令整个楠国民怨频生,埋下了祸殃的种子。
此新律例,不仅推翻了云琛作为武丞相时制定的“女子等同权”,竟还与之背道而驰。
下令即日起,楠国境内女子,除皇权特许的女官们,其他女子皆免除一切平权。
全国禁止女子女扮男装,禁止女子抛头露面,禁止女子从商从工从政,禁止女子读书习字,禁止女子未经夫家外出,禁止女子在公开场合大声说话等等......
除此以外,女子户籍允许买卖、转让和赠与,意味着女人不再是独立鲜活的个人,而沦为可以随意交易买卖、生杀处置的男权附属品。
这等文明倒退千百年的律例,不仅狠狠关上了云琛用尽一生力气、才短暂地打开过的那腐朽礼教的大门。
还连同云琛一起关在里面,撕碎她们头顶的日月,无情地掐住了所有女子的命脉喉咙。
老百姓们想不明白,为什么南璃君明明自己就是女人,却要如此苛待这世上其他女人们呢?
要知道,有的女子,曾在幽州决战时,还为她上过战场的啊……
新律例颁布的那天,京军便开始了全城巡逻,大街上再也看不见一个女子的身影,听不见一点女子的声音。
只有云琛自那皇宫偏门被押解而出,死死捆缚在囚车里,垂着蓬乱的头颅,缓缓驶向颜府。
这一去,她也将和所有女子们一样,再难迈出那高深的府门。
路边的百姓们驻足垂首,不忍去看保家卫国、守护了楠国江山一次又一次的战争英雄沦落这下场。
那来时光辉灿烂的凯旋大道,此刻鸦雀无声,只有骨碌碌的车轮声,压过满地阴冷的寒霜。
忽然,一个清亮又激昂的女声打破死寂,气势十足地响彻凯旋大道: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云将军,她忘了你是英雄!可我不会忘!这天下的老百姓们不会忘!”
这大逆不道的言论加上女子的声音,让百姓们纷纷惊讶望去。
只见宋禄老伯爵家的五小姐宋俏俏、曹国公家的大小姐曹姝妤,两人站在不远处那已被强行闭馆的凌云武馆二楼,冲着云琛的方向,用力挥舞着一杆匆匆缝制的虎头大旗。
曹姝妤好像全然忘了“体统”和“礼教”是怎么回事,用尽全力对仍垂首不动的云琛喊道:
“云将军!武丞相!把你的头抬起来!看一看你打下的太平盛世!看看你用性命护下的江山百姓!云将军!别怕!她打不倒我们!封不住我们的嘴!”
云琛依然没有抬头。
其实早在宋俏俏喊出第一句话,她就认出了那声音。
只是她不敢抬头去看。
她怕叫宋俏俏和曹姝妤看见自己双眸溢满泪水,亦怕看见她最不想看见的一幕——
果然,宋俏俏和曹姝妤喊了没几遍,立马就有大队的巡逻京军冲上来,将两人扭下二楼。
宋俏俏人虽然被两个禁军拖拽着,可口中还是不断大喊着“她忘恩负义”“她不配这天下之主!”
所有人都能听出来,那个“她”就是指南璃君,感叹宋俏俏勇敢无畏的同时,也替她和曹姝妤捏了把汗。
敢当众讽刺皇帝,说出这等造反言论,还公然违背女子不许抛头露面和在公开场合大声说话的新律例,不知会有什么后果等着这两个女孩子。
随着囚车渐渐离去,宋俏俏和曹姝妤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
云琛最后能听到的,是宋禄老伯爵慌张心痛的乞求,垂暮的老人空有爵位而无实权,只能对着年轻冷酷的京军卑躬屈膝,连连哀求不要对宋俏俏动刑。
曹国公家也匆忙来人拉曹姝妤回去,倚仗曹国公家的权势,硬着头皮与京军推搡起来。
云琛终于敢抬起头,泪水一颗颗落在脖间冰冷沉重的铁枷上,混合着铁质的腥味,流进脖颈处早已磨烂的伤口,蛰得皮肤刺痛。
她回头望去,莫名有种虽无敌军进犯、这泱泱楠国却已走到乱世与迟暮的错觉。
难道,她真的错了吗?
若发兵屠戮,让这京都血流成河,就对了吗?
有生以来,她第二次动摇。
第二次觉得,若这天下无王,由百姓做主,该多么好……
在这样无尽的混乱与纠结中,一个时辰后。
囚车停在了匆忙翻新过的颜府正门口。
棕漆的府门大开,颜十九白衣如雪,发冠如玉,全然一位风流倜傥的绝世贵公子,高大的身姿临风而立,笑盈盈地望着她。
他抬手示意押解的禁军为云琛卸去所有枷锁,在云琛因连日苦楚、身心饱受折磨而站不稳要摔倒的时候,大步流星冲去,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颜夫人,余生不吝指教,小生倾耳恭听。”
第455章 一步三回头
十月二十七,凶日。灾煞冲南,不宜远行。
幽州广原城外,山顶眺云庐中,夕阳如金,照着道观前巨大的青鼎白烟袅袅。
一道血红色的身影来来回回,忙忙碌碌,残香白烟还未燃尽,山寂已将行囊收拾妥当,最后对旁边一身道袍伫立门前、神情无比担忧的霍阾玉嘱咐道:
“记牢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谁叫门也不许开。要有人狗胆包天敢翻墙,立马会被我布置在墙围旁的机关乱箭射死。
地窖里有我置办好的米、面、瓜果、蔬菜、药材还有布匹什么的,你至少半年不用去采买,我再说一遍哦,不许一个人出门,听见没有?”
霍阾玉点点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山寂飞快往身上绑暗箭、藏暗器的动作:
“你要去很久吗?”
“不知道,我日夜不停驾马,最快十一月初一能到京都,后面就看情况,只要杀了狗皇帝我就回来!”山寂起说着停下动作,将无义血卫探子发来的信又看了一遍。
越看他越有火,忍不住狠狠将信扔在地上,踩了个粉碎,切齿骂道:
“狗皇帝!当初就不该只是吓唬她,就该直接杀了她!也就轮不到她如今这样作践琛儿!妈的!”
山寂虽然人在这道观同霍阾玉住着,但一直安排了无义血卫的探子,在不打扰云琛的距离,将云琛的近况隔三岔五汇报一遍。
这京都宫变之事发生的太突然,无义血卫那探子得知消息的时候,云琛已经交还完兵权了,再发急信给山寂时,云琛人已经被押进颜府。
从信中,山寂大概了解了整件事的经过。
一听云琛要被迫嫁给颜十九,光是想象云琛那委屈受罪的样子,山寂就额头青筋直突突,恨不能现在就将刀子捅进南璃君喉咙。
霍阾玉也看过那信,心中忧重不亚于山寂。
但为了不给山寂添麻烦,耽误他快速行路,也为了不给南璃君送上新的制约霍乾念的软肋,霍阾玉选择留在道观,等山寂回来。
她思索片刻,蹙眉劝道:
“有没有不行刺的办法?皇帝处在深宫,有许多禁军守卫,还有京军相护,实在难以得手,我怕……”
我怕你太危险,山寂。
这句霍阾玉没有说出口,但山寂都懂,他一边往靴子里装短刀,一边抽空抬头,呲着白牙冲霍阾玉笑了笑,随后眉眼又阴沉下来,骂道:
“那狗皇帝必须要杀!她此番能逼迫琛儿低头,肯定是拿家人、朋友……一切琛儿在乎的人去要挟才得逞。这低劣本性永远不会改,别指望那狗皇帝会良心发现会变好,只有杀了她,才是一劳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