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书页慢慢卷翘、发黑、烧成碎片,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心也能这样烧得干干净净。
终于平静了些,他转动轮椅往外走,余光却瞟到云琛方才坐过的客座,不禁眉头一跳。
那簇新洁白的雪绒坐垫上,印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鲜红痕迹。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云琛便拿着地址离开了。
为了能在过年前赶回来,云琛快马加鞭,一刻不停地赶路。
整整半个月的路程,硬是被她七天就跑到。
离幽州不远的一处城镇里,一户大宅的门被叩响,仆人打开门,只见到一个风尘仆仆,累得气喘吁吁的“少年”。
禀明来访缘由,云琛甚至都不愿入宅,只叫仆人代为通传,问问主家是否有梅花破月图样的东西。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云琛高兴地回句“知道啦!多谢小兄弟!”而后风一般地策马离去。
那仆人只觉得丈二摸不着头脑,心说这寻恩的少年也太马虎了。
云琛却忍不住仰天大笑,高呼呐喊,彻底放飞心绪,将马驾得快如闪电,惊起路人连连回望。
她马不停蹄地奔向苍海城,入城买酒菜,又马不停蹄地奔向香消崖。
人还没到,声音先至,她大喊:
“师父我来看你啦——师父我马上就走啦!”
她翻身下马,动作飞快地给神仙墓放酒、行礼,然后从怀里掏出个鼓囊囊的钱袋子,高兴对师父道:
“师父,徒儿终于有点富裕钱了,从来没为师父添置过什么,这点银稞子孝敬师父,给师父换身新衣。”
她师父的一身黑衣穿了许多年,很多地方都磨得透光了,她一直惦记着。
师父没有多言,只让她去梳洗干净再来说话,勿在神仙墓前失礼。
她听话照做,对着水边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蓬头垢面,浑身脏乱得像个野人。
收拾完毕,她回到师父身边:
“师父,我不寻恩主了,我准备留在霍少主身边。”
师父目无波澜,“留在霍帮?寻了六年恩主,好端端的,怎么不寻了。”
见她红着脸不说话,师父又问:“是因为霍乾念?他知道你是女子吗?”
她使劲摇头,“不知道!师父,霍少主对我有知遇之恩,更毫不吝啬帮我寻恩主,将身家性命托付给我这亲卫,我不能负他。”
师父盯着她的脸,一双穿透审视的目光,看得她有点发怯。
“我没撒谎,师父。”
“你不说谎,我知道。”
师父思索片刻,拿出剑,“我再教你几招,你留下,学会再走。”
“啊……”这样可能来不及和霍乾念过年了……
这话她憋在嘴里,没敢说出来。
师父淡淡看她一眼,“不愿意?”
她赶紧讨好地笑,朗声回答:“愿意!嘿嘿!”
晚就晚点吧,大不了路上再跑快些,能学到师父留的后手,这机会多么难得。
而后九日,香消崖边,神仙墓前。
两支长剑舞得银光似雪,剑气如虹。
两个身影快如闪电,几乎要在空中晃出残影。
明明剑锋不见血,可香消崖的花草树木都如被寒锋杀过,俱发出瑟瑟哀鸣。
云琛知道自己师父武功高强,自己只学了十之一二,便已在众多护卫里出挑。
谁曾想师父的剑法竟高深莫测到她根本难以望其项背。
她也才知道,从前教她的剑法只是皮毛,但也是基础。
这几年的实战,让她基础牢固之上大有长进,短短九日,她便顺利将师父所授学成。
最后一次对战,她全力以赴,直打得汗如雨下。
只听“当啷”一声,师父手中的剑被劈飞。
隐月剑停在师父喉咙前,笔挺的剑身在日光下微显蓝光,神气又骄傲。
师父气息微喘,那从来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认可。
“去吧,足够了。”
云琛彻底松懈下来,气喘吁吁地撑着剑,累得差点说不出话,笑道:
“嘿嘿,师父你老了,不然我肯定打不过你!”
学成归去,云琛立马策马跑得没影了。
接着,一辆马车从反方向而来,缓缓停在神仙墓旁。
马车上下来一人,走到墓碑前伫立。
“这可是你唯一的徒儿,你舍得送她去死?”
见没有回应,来人抬手轻抚墓碑,又道:
“不过是你对她心有愧疚,便要送一个无辜的孩子去搏杀。你教她这些绝招杀招,是因为霍帮已同公主结盟,你要送她去给公主当棋子,对吗?”
依旧没有回应。
来人仿佛终于失了耐心,语气含笑带杀:
“江鸣,你到底什么时候死?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第43章 缺德的煞星
离开苍海城,云琛跑晕了六匹马,满身都是马暴汗后的马厩味。
驿站里的马一见到她,一闻着那味儿,都纷纷躲避,没一个敢上前。
她扫两眼,挑中一匹快马,利落地跳上马背,抛下俩银稞子,道声“谢了”,便绝尘而去。
在香消崖耽误了九日,她回程的路实在太赶。
她估摸着可能赶不上年夜饭了,也不知道霍府的年夜饭都有啥,荀戓会不会给她留饺子。
她满心想着这些,一路飞驰至离烟城百里处,经过一列商队时,随意瞧了一眼,仿佛瞥到一张熟悉的脸。
直到跑出去二里地后,她才想起来那是谁,赶忙又调转马头往回跑。
这边商队里,因为冲锋铁木船被毁,被贬至最低等押运护卫的胥斩,正和十几个人一起押着货物,好端端地走在路上。
突然感到一阵疾风刮面而过,一个疯子骑着马窜过去,眨眼的功夫又飞奔回来。
待马奔到眼前,在剧烈的颠簸晃动中,胥斩看清来人的脸后,登时脸色大变,惊叫:
“你这个天杀的祸精小搨皮!戒备!戒备!!霍帮的人来了!”
其他护卫虽没有见过云琛,但多少都吃过“霍帮疯狗”的亏,知道如今霍帮的人见了玉家人,那就跟狼见了荤腥一样地冲上来,立时纷纷掏出武器,做好打斗准备。
云琛由远及近,骑在马上高喊:
“胥斩大哥!我新学了剑法!你们有没有空和我试试?”
压根没等胥斩回一句“没空!”云琛直接拔剑杀来,吓得一众护卫尖叫躲避。
只两招而已,胥斩就发现这家伙剑法更甚从前。
从前在玉家码头的时候,三招之内,他尚能应对。
如今数月未见,云琛剑法杀意喷薄,阴厉骇人,瞧那隐月剑蓝光一闪,只凭剑气即可破风伤人!
胥斩硬着头皮冲上去,半招便败下阵来,倒在地上直喘气。
见不过两招,十几个玉家护卫全部倒地,哀嚎一片,云琛满意地收剑回鞘,开心道:
“我师父真好!”
胥斩无力大骂,只能无奈道:
“因为你毁船一事,我被打的只剩一口气,硬是凭多年劳苦功高,老爷才没要了我的命,贬我至此。眼下我们只是押运几车烟花去城里而已。”
顿了顿,胥斩露出哀求的神色,“云琛祖宗,你放过我们吧,这烟花就是送去城里铺子卖,放着玩儿的而已。”
话音落下,见云琛眼睛顿时一亮,胥斩便知倒霉!说错话了!
“胥斩大哥,我买一车烟花!”云琛说着就动手去拆车,几十辆马车相连,她这次学聪明了,只拆下头车拉走。
一众玉家护卫哪里还有力气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琛喜滋滋地驾马远去。
胥斩连连自我安慰:
“还好还好,那小子这次只搞走一辆车,不打紧不打紧!”
一个捂着腿疼得呲牙咧嘴的护卫道:
“不是说买一车走吗?银子呢?给谁了?”
胥斩愣了一下,重重叹气,认栽道:“算了!一车烟花没太多钱,这钱我补上吧!”
一车烟花不贵,也就胥斩如今一年工钱,他一想就觉得肉疼。
这时,另一个护卫从旁插话,幽幽道:
“霍帮那家伙劫走的是头车吧……拉车的四匹马都在头车上呢……”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只见几十辆烟花车静静停在原地,没有马牵引,正等着他们徒手去拉……
胥斩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声凄厉怒吼:
“云琛!!你个缺德的煞星啊!!!”
同一时刻,百里之外的烟城霍府。
这一年来,霍乾念脸上的阴郁少了许多,甚至经常会露出些笑容。
霍府上下也从一开始的惊悚,变得逐渐习惯,慢慢跟着轻松起来。
如今霍帮背靠公主南璃君,势力日渐壮大,短短半年,就在楠国境内新增堂口八十个,更打通了东炎与昭国的境外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