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母......亲。”炎朗回答。
母子二人双双进门,与颜十九假模假样客套寒暄。
趁颜十九为表欢迎、亲手搀扶赵太妃进大厅的功夫,云琛停住脚步,与落在后面的炎朗并肩。
打量他如今已长成十七八岁清俊少年的模样,通身气质淡漠,瞧着跟个性格孤傲的叛逆少年似的,她觉得欣慰又好笑,熟稔地用肩膀捣捣他:
“喂,不到一年而已,你就十八岁啦?长慢点吧,否则马上就比我年纪还大了,而且长太快容易‘生长痛’的。”
炎朗目光盯着颜十九的后背,生怕他回头看见自己与云琛亲近的模样。
炎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随着云琛的话柔软明亮起来,鼻子里轻哼一声:
“我本来也比你年长。还有,我不是小孩子了,没有‘生长痛’!谢谢!”
“别嘴硬了,我叫厨子煮了牛奶粥,给你补补!”她笑说。
牛奶粥?又是小孩饭!
这勾起炎朗从前许多回忆,那些最温暖又细碎的美好,全都与眼前这个暖洋洋的女人相关。
他忍不住想笑,唇角刚勾起一点弧度,就见走在最前面的颜十九突然回头,一手紧紧攥着赵太妃的手腕,疼得她眉头微蹙,另一只手朝他发出邀请,皮笑肉不笑道:
“三王爷怎么光顾聊天呢,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府上略备薄酒,还请二位入席品尝些许。”
炎朗的唇角硬生生停下、收平,客气道声“多谢”,然后走上前接过赵太妃的手腕,扶着她落座在云琛身边。
隔着衣服袖子,炎朗帮赵太妃轻轻揉捏手腕,缓解方才被颜十九攥痛的地方。
赵太妃用眼神表示安慰,仿佛在对炎朗说:
“罢了,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颜十九最擅长拿捏别人的命脉来要挟、强迫。
这一点,只要是真正了解颜十九的人,都会深深领教。
为了让炎朗言听计从,在宫中监国处事,自东炎皇帝驾崩后,颜十九就一直将赵太妃软禁在布满暗卫的广玉兰洲上。鲜少允许赵太妃与炎朗见面。
即使偶尔见到,赵太妃身边也全紧跟着颜十九的暗卫们。
此番为了给云琛诊脉治病,也为了让赵太妃见见云琛,颜十九第一次允许炎朗与赵太妃共处一路,一起千里迢迢寒冬腊月来到楠国。
原本,炎朗想趁行路途中带着赵太妃一起远走高飞的。
可颜十九却早已洞察他一切心思,叫暗卫对他说:
“我的傻哥哥呀,那也是我的母亲,我怎舍得一直软禁她,早晚要放出来的。至于威胁你,那更用不着软禁母亲了——我只要将你配药与我,毒死父王的真相告诉她,就够了。”
炎朗无比震惊,也终于知道,只要赵太妃活着一日,颜十九便能牢牢控制自己一日。
否则,颜十九就会将他伙同杀父的真相告诉赵太妃。
到那时,炎朗要面对的,将是母亲无底的失望与崩溃。
颜十九一直都知道,炎朗最怕的就是这点,这是他炎朗永远的命脉。
那颜十九的命脉呢?
炎朗趁吃牛奶饭的间隙,抬头去看云琛。
她脸色尚可,除了有些轻微肝郁、不宁、心结难消的症状,似乎并无其他,还是得细细把脉才能探究。
四人宴席之上,炎朗、颜十九与赵太妃,三人强装不熟,各怀心思,天聊得又尬又冷。
颜十九道:“太妃,三王爷,一路游历实在辛苦,可以在寒舍多住些日子。”
炎朗面色冷淡:“确实辛苦,这寒冬腊月的,正常人连门都不出,更不要说千里行路了。至于多住些日子,就算了吧,太打扰。”
颜十九鼻子里轻哼,“看来是寒舍微小,容不下二位。”
赵太妃赶忙打圆场,声音温柔有力,却是冲着云琛说的:
“容的,只要颜夫人不嫌弃,本宫愿意多住几日。这里处处井井有条,一切都很好。”
这话终于令颜十九面色稍霁,眉头微挑,颇有点骄傲的意思:
“那是!府中夫人管家,平日大小事务都是我家夫人一手操持,自然整洁有序。”
云琛砸吧了下牙花子:这话听着怎么跟炫耀她很贤惠似的?没想到颜十九这厮还挺爱面子!
她对席上颇为古怪尴尬的气氛毫无察觉,只当是众人不熟,聊不热闹,便努力活络气氛,摆出东道主的架势,热情体贴地照顾身边的赵太妃,为她夹菜、温酒。
知道赵太妃不喜荤腥,云琛特意命人将最清淡的菜式全摆在赵太妃面前,其余荤腥全推到颜十九那边去了。
赵太妃一直眼神柔软地瞧着云琛忙碌的样子,那小嘴叭叭说个不停,欢快得像只雀跃的小鸟儿,瞧得她心都快融化了,也终于理解为什么自己两个儿子的心,会在同一个女人身上了。
这样如火的热情,确实是可以融化这世上任何阴暗和坚冰的。
在云琛为她盛上热汤,还贴心地用帕子托住滚烫碗底的时候,赵太妃忽然冒出一句:
“好孩子,把手伸出来。”
云琛不解其意,但还是乖乖伸出手。
赵太妃用温暖的手掌将其包裹,然后褪下自己手腕上日夜贴身、带了四十多年的粉紫翡翠镯,戴到了云琛的手上。
炎朗讶异,脱口而出:
“母亲,那不是您和父亲少时相识的定情信物吗,您最喜欢了,说要将来送给儿媳的?”
说完,炎朗当即意识到这话不该,立刻闭口。
颜十九则笑得颇为灿烂,故作打趣道:
“呀,云琛,太妃这是看上你了,想招你做儿媳呢!可你已经是我的夫人,那就只能我认太妃做干娘了,如何?”
说罢,颜十九竟真的从座位上站起来,脚步轻快地走到赵太妃身边,拍袖掸衣,利落下跪,行了个标准的大礼,而后起身,亲昵地挽住赵太妃的胳膊,笑道:
“从今往后,我也是赵太妃的儿子了,干娘,云琛便是你的儿媳了!”
“挺好。”赵太妃笑得十分得体,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不着痕迹地将胳膊从颜十九手里抽出来。
云琛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然后趁几人又开始尬聊吃饭的空档,狠狠拧了颜十九腰上一把,低声骂他:
“神经啊你!人家是东炎太妃哎!第一次来做客,就认干亲?你特么脑子缺根弦是吧,懂不懂礼数?没看人家正经儿子炎朗坐在那儿吗!”
第490章 分裂
一顿“各怀鬼胎”的饭下来,颜十九成了赵太妃的“干儿子”,炎朗的“干弟弟”。
云琛也莫名其妙多了个“干婆婆”。
对她来说,婆婆还是娘的不要紧,她是真心很喜欢赵太妃。
赵太妃气质雍容,说话柔声细语,温和又有耐心,还将那贵重又华彩的翡翠玉镯给了她。
云琛深感受之有愧,颜十九却特别高兴的样子,说:
“不要紧,本来也该是你的。”
云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疯话,瞧赵太妃面有疲色,赶忙就想张罗赵太妃去客房休息,颜十九却说他来安排就好,叫云琛去招待炎朗。
云琛从来没当过一府主母,没学过待客,但总归知道男女有别,应当她照顾赵太妃,颜十九招待炎朗才合适。
可颜十九说:“我刚认了干亲,不得在干娘面前好好表现下吗?”一句话怼的云琛哑口无言。
云琛只好任由颜十九亲昵地挽着赵太妃胳膊而去,她自己则回到前厅,炎朗正坐在那里喝茶。
炎朗如今身量已比云琛高,端的是一副王权贵公子的模样,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老气横秋的“小孩哥”了。
他的模样清贵又陌生,眼下突然独处,令云琛多少有点不自在。
炎朗看得分明,心里一下刺痛。
他垂下眼睛掩饰情绪,用手指敲敲身边的客座,淡淡道:
“过来,我给你诊脉。”
炎朗从前有个规矩,为人诊脉只诊一次,但这些年早为云琛破了规矩,少说为她诊过七八九十次。
有神医愿意给看病,云琛焉有不从之理,赶忙卷起袖口,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笑得颇为狗腿:
“神医辛苦,快给我瞧瞧吧,我自从住进这颜府,总感觉浑身上下到处不得劲,如果不是颜府有鬼,那就是我有病了。”
炎朗鼻子里轻笑一声:“不对劲是因为失恋吧,和颜府有什么关系。”
提到失恋,自然是霍乾念。
云琛的眼神瞬间晦涩,又揉揉自己的脸重新笑出来。
她这强撑作无事的样子,让炎朗看着揪心,道声“别说话了”,复而肃下面容,伸出修长的手指,搭在云琛洁白的手腕上。
他轻轻按压她的脉搏,全神贯注地感受探寻,随之眉头渐渐皱起,越拧越深,然后又去探她另一只手的脉,反复探了三遍,脸色黑沉得能滴墨一般。
这表情给云琛看得有点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