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热热闹闹地谈天说地。
焦柔寸步不离地靠在云琛身边,帮忙刻石碑。
见云琛对着一块李氏石碑直嘬牙花子,焦柔好奇:
“师娘,我听你说过,李婶是你在烟城的老街坊,做豆腐脑可好吃了。你这两年天天忙着给所有故人树碑立传,都可熟练,怎么到这停住了?”
“孩子,你不懂。”云琛眉头拧在一起:
“你看啊,叶哥,花绝,狗哥,小六,丹蔻……每个人都有功劳可以刻碑铭记。但像李婶这样因为战争失去姓名的普通人,却没什么大事迹可以宣传,去让人永远记得他们。这碑就是刻出来,只怕也没人在意,唉……”
焦柔点点头,但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最后还是霍乾念慢悠悠晃过来,用有点欠且十分狡黠的语气幽幽道:
“琛儿,我教你一招。你要想让后世也记住李婶,张哥,老奶奶,妙妙,多吉他们,就不能只是生硬地写生平。你要写,李婶家的豆腐脑是咸的还是甜的来着?不记得了。张哥做的热汤面是扁面还是圆面,哪个好吃?老奶奶家吃饺子是蘸醋还是蘸白糖?粽子是咸的还是甜的?你要写这些,保准后世子孙代代不忘,小家伙们天南海北吵几千年都不罢休。”
说完霍乾念得意地等着被夸,迎来的却是全场齐刷刷竖大拇指:
“老祖宗,论缺德还是得你啊!”
“哈哈哈哈哈!”
中院又一次发出大笑,热闹得快掀翻整个中庭。
晚饭时,也因为有四个年轻人的陪伴,变得格外热闹有趣。
唯有炎朗是例外。
这十年,为了弥补曾经为虎作伥犯下的罪孽,用一生去恕罪,炎朗早就破除了为人只诊脉一次的规矩。
他在京都城开堂义诊,医药皆不收取任何费用,一诊就是十年。
十年来,他兢兢业业,从无缺席,这几日却一反常态,成日待在帝师府不走。
不是给云琛把脉,就是没完没了地翻医书。
因为他前些日子给云琛随手把平安脉的时候,摸到了很奇怪的脉象。
似雏鸟破壳,欲出不出。
这是他从没把过的奇脉。
他生怕与十年前的噬魂丹有关,是不是有什么残毒未消?
所以这些日子他玩命地翻医书,又开始寻找十年还没找到的、当年那残破孤本断断续续不完整的话:
“龙烬,男子服之,可以延年。女子服之......龙烬根源在象骨,所制噬魂丹无解,唯......者,以象冢解骨泥埋之,可以垂死而复生......’。”
那龙烬,男人吃了延年益寿。
就像霍乾念,荣易,这俩吃过龙烬,十年过去,人人脸上添了褶子,头发有了花白。
就他俩头发黑亮,还似十年前翩翩公子的模样,走起路来虎步生风。
那荣易娶老婆、生孩子,就跟有啥任务似的,没完没了地造。
那么,以龙烬为主材制成的噬魂丹,由女子吃了会怎样呢?
云琛确实也看着和十年前一点变化没有,是女人都羡慕的青春常驻,俏丽得让人挪不开眼。
一双眸子明净如初,仍似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
可炎朗就是担心,那会不会是异象,实则云琛已寿命缩短,会某天暴毙而亡?
否则古医书中,为何把男子和女子服龙烬的效用分开去讲呢?
还有,噬魂丹的毒又是否真的解了?
这些问题让炎朗忧心忡忡,没日没夜地找啊找。
他根本无心吃什么晚饭,离开帝师府就又第十几次去宫里藏书阁翻书。
直到府中下人来唤他该回府歇息了,夫人在家都等着急了,炎朗才发现已经半夜时辰。
他抱着一摞古医书回府,兰倩像往常一样倚在厅门口等他。
“老爷,累坏了吧。”
炎朗摸摸兰倩的脸,心疼道:
“傻丫头,我不回来,你早些睡就是了,不要一直在风里等我。”
说着炎朗就习惯性为兰倩把脉,浑然不见兰倩羞红了脸,小声嗔他:
“我都快四十了,还叫我‘丫头’!当着客人面,你收敛些呀!”
“客人?”炎朗这才注意到厅内还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是一对陌生的母子,看样子已经等很久了。
那妇人妆容体面,皮肤极好,是昏黄烛火都掩盖不住的牛奶嫩白,笑起来又甜又软,让人联想到冬日里烤的暖暖糯糯的橘子。
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小男孩,模样瘦瘦的,却很结实,很精神,一见炎朗看他,就跟倒豆子似的打开了话匣子:
“您就是神医炎朗大人吗?听说这天下什么病您都能治?那我爹不能说话,您也能治吗?如果您治好他的话,我可以给您当徒弟,您怎么使唤我都行。只是这事别跟我爹说,他让我进京以后少说话来着。对了,您要是有能让人少说点话的药,倒是可以给我一颗。”
“哈哈哈……”炎朗被这孩子逗得笑起来,连日忧重一扫而空,还真挺喜欢这小小子的。
他摸摸孩子的头,“你和你母亲进京来找我,就为这个?”
“不是不是!”旁边妇人连忙摆手,温柔地催促了一下小男孩,后者赶紧从屁股兜里摸出一卷锦布。
炎朗好奇地接过打开,锦布中间卷着薄薄一张残破书页。
只扫了一眼,炎朗就目瞪口呆怔在原地,不可思议地望向那妇人,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狂喜。
“这……这……”
炎朗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妇人害羞笑笑:
“您一直在找这个吧。我家那位找了十年,终于找到了。”
炎朗顿时明白了眼前母子是谁,忙问:
“他人呢?云琛要知道他还活着!他回来了!会高兴疯的!”
妇人笑道:“他说见面要郑重,找堂子泡澡修面去啦,明早再去帝师府登门拜访。”
“好好好!兰倩,快好生招待!”炎朗匆匆嘱咐一番,然后急急捧着那残破书页进入书房。
这书页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断断续续不成文,但炎朗一眼就看出来,恰是那古医书残破孤本的最后一句中的缺词!
很可能是当年看书的人,不小心把油渍沾在书页上,导致那一句话被分割拓为两页!
没想到这第二页竟能寻到!
天爷啊,难怪要寻十年!
炎朗激动地将第二页拼回古书里,那解噬魂丹之法的句子终于完整。
他也终于可以知道,那龙烬若由女子吃了会怎样,是不是会与男子服用的功效相反,让云琛哪天突然就没了。
炎朗激动得嗓音都有些颤抖,一字一句将这提心吊胆了十年的句子念出来:
“龙烬,男子服之,可以延年。女子服之……亦,可以延年??我去你妈的!”
炎朗罕见地骂了句大脏话,一下瘫倒在椅子里。
他连后面那句“龙烬根源在象骨,所制噬魂丹无解,唯双魂者,以象冢解骨泥埋之,可以垂死而复生。十年复魂,可育新生。”都懒得去看。
他疲惫不堪地揉揉眉心,有气无力地直骂:
“到底哪个狗日的写的这本书??别让我知道,不然我铁定叫荣易把你肺管子扯出来打花结!!”
与此同时,对炎府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的云琛,半晚上严防死守,调虎离山,围魏救赵……
这辈子兵法都快用完了,也到底没逃过某人哼哼唧唧的“求安慰”。
夜里的帝师府一派宁静,灯火四溢。
唯有栖云居黑咕隆咚的,院内院外照旧一个下人都没有。
层层大门紧紧闭合,裹住寝屋里一汪春水别溢洪。
“琛儿,我想你……”
“又发什么神经?今儿就三个时辰没见,因你跟学生们发脾气,还比平时早一个时辰回府呢。”
“那今日早了一个时辰,是不是可以多玩一个时辰?”
“哈???大哥,我错了,我年少无知说错话,我求饶唔……啊……”
一个时辰过后,待到云琛累得折腾不动了,霍某人才终于肯放过。
每每这时,云琛都酥软得浑身一点力气没有。
霍乾念便乖觉为她擦洗穿衣,顺便再这里亲几口,那里摸一把。
这种黄鼠狼给鸡穿衣裳啊呸!
是狐狸给兔子梳毛的行为,在狐狸看来,属实是种“勾引”。
于是,迷迷糊糊的云琛,半睡半醒间感觉到身上各处又忙活起来。
这次,她累得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瞌睡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能蹙起眉头,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这反而更引得霍乾念兴趣更盛。
“琛儿,你醒着就行。不用你管,我自己能来。”
“你大爷……”
云琛骂完三个字,海浪滔天里坐船似的,又颠簸了个把时辰。
到最后连春梦还是清醒都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