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后背猛烈钻心剧痛,接着便两眼一黑,晕死了过去。
所以她不会知道,当天夜里,一直到三更,北柠堂的书房仍亮着灯火。
一个身影焦急得近乎要发疯,几乎将北柠堂翻了个底朝天。
霍乾念快速翻阅私库记薄,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都不堪他停留一眼。
他四处寻找日日佩戴的贴身要物,可腿伤之后,他便几乎不戴什么繁琐装饰,玉佩也不戴了。
翻找许久,他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件合适的东西,急忙唤来润禾推他去找。
润禾撑着瞌睡,将霍乾念推到婉意风来阁。
推开院门,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一草一木,霍乾念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自母亲病故后,他越来越忙,越来越少踏足婉意风来阁。
尤其腿伤之后,他几乎再没有来过。
大概,是不想母亲的在天之灵,也为他如今的样子忧伤吧。
他缅怀片刻,而后一路来到寝屋。
里面仍然保持着母亲生前妆奁首饰的摆放样子。
他记得母亲临终前说过,这婉意风来阁的一切,将来都留给儿媳做一份聘妆。
他启开一个黄花梨木的梳妆盒,一方小屉里,静静地躺着两只圆润莹白的南珠。
母亲说过,这是要留给他的意中人做耳环的,还说什么一定要满星夜兰宝石作配,哑色赤金做珠扣,在成婚之日戴上,必如天仙夺目。
他想,如果母亲知道,他没有将这珍贵的南珠留给她未来的儿媳,而是送与了一个少年,母亲会不会生气?
他想对母亲解释:
那人值得南珠,值得婉意风来阁的所有宝贝,值得这世上的一切一切……
值得他不顾一切礼义廉耻,世俗禁忌,交出他的心。
“润禾,将珠子打成剑穗,给云琛吧。”
第57章 梁上君子
云琛想跪谢那个宫中御医。
说为了不碰及后背伤口,暂时忍一忍,叫其他人都盯着她点,别忙脱衣擦洗,就露着剪掉衣服的后背疗伤,直到伤口结痂为止最好。
她虽然光着半个后背,但露出来的皮肉全是烂糊一片,成天敷着草药布巾,看不出个什么男女。
她索性不再提心吊胆地强撑,直接趴在床上,任由自己疼得醒了晕,晕了醒。
高烧到迷迷糊糊之间,她知道有好些人来看过她。
每个人进来都是同一个流程:
喊两声“云琛?”试试她的反应,见她不应,便小心翼翼掀起她后背上草药布巾的一角,惊呼一声,掉几滴眼泪,而后关心几句再离开。
她每天都要忍着后背被掀,疼上好几次。
模糊之中,她好像还听见了小六的声音,看见一张比锅底还黢黑的糙脸。
和其他人生怕弄疼她,只掀起一角不同,小六一上来就“哗”地掀起大半个草药布巾,疼得她在半睡半醒中昏死过去。
她感觉如果大家少来看看她,她也许会好的更快些。
她听见小月儿又哭又骂,说霍阾玉担心得整夜睡不着;
她听见花绝偷偷地哭,叶峮进来的时候,花绝硬说是风寒着凉,鼻子不舒服;
她好像还听见不言仿佛超度一般地给她念经,从盘古开天辟地念到玉家死了个擅长倒钩箭矢的神箭手。
据说是玉阳基花了七八年功夫,找到隐居几百年的古国后人,从中千里挑一重金聘请的一名神箭手,不知何故突然被人暗杀了,死相着实惨烈,吓得仵作都不敢去验尸。
最后,她听见一位“梁上君子”轻功如燕,悄悄落在她床边。
这是唯一一个没有去掀她后背草药布巾的人。
她感觉到来人只是静静地在床边伫立良久。
她睁开眼,正见颜十九盯着她后背,神情微怔。
“你怎么进来的?”
他反应慢了半拍,快速敛下所有情绪,露出招牌的阳光笑容。
他蹲在她面前,拿出一根糖葫芦,轻轻去碰她的唇,逗她:
“我来看你呀,我可可怜怜的小云儿,吃点甜的就不痛了。”
她脸色还是苍白,但比前几日有精神多了,拿过糖葫芦啃两口,趴在榻上有气无力地骂:
“你是真胆大包天,敢私自潜入霍府?”
他两手一摊,故作无奈,“没办法,你家少主太小气,我递了八次名帖要来探望你,都被他拒了。”
她斜眼,“你是生怕少主不误会我‘龙阳’,生怕我不被赶出霍府。”
他鼻子里鄙夷一哼,罕见地嘴快过脑子,意有所指道:
“谁是‘龙阳’还不一定呢,否则陈仓也不会死了。”
“陈仓是谁?”她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俩字,好像是前几天半睡半醒中,听不言提到,说霍乾念前几天秘密安排了一场级别很高的刺杀行动,由霍帮最神秘的黑雀队执行了。
不言好奇得很,趁登记归档的时候悄悄瞧了一眼,行动代号叫啥“暗度陈仓”。
超度的那个“度”。
未等她细问,颜十九从怀里掏出个赤金色的瓷瓶,话锋一转道:
“这是秦艽玉颜脂,对新鲜烫伤最有效,我找人试过了,你用用,绝对不留疤痕。”
见她没什么惊喜的样子,他又道:
“这秦艽玉颜脂十金一瓶,若没有用,必然不会卖得贵,你试试呗,小姑娘可不能留疤。”
这会轮到她傲娇了,她用大拇指示意后背,又指指床下,“已经天天用着了。”
颜十九弯腰探头一看,床下密密麻麻堆满了赤金色瓷瓶,少说有四五十瓶。
她得意扬眉,“一瓶十金又咋的,我家少主才不是小气的人。”
他盯着那一床底的空瓷瓶,眼中快速划过一抹嫉色,复而又作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委屈道:
“行吧,霍乾念大方,我小气行了吧?我小气到深更半夜偷摸翻宅院,冒着被抓被杀的风险,巴巴地来送药。”
虽然明知他是装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心里一软,“行了行了,是我不好,好心当作驴肝肺,我给你赔罪。”
最后一句话刚说完,她就后悔了。
果然,只见他眼神一亮,一副“又叫我拿捏住你”的样子,坏笑问:
“赔罪好,我喜欢,怎么赔?”
她闭眼装死,“不知道,反正要命一条!”
他轻笑一声,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未等她发脾气,他已脚下抹油,轻功离去了。
望着又重新变得空荡的房间,她擦擦鼻子,皱眉凝神许久,而后啃着糖葫芦自言自语:
“明日就把府中护卫防布图拿来仔细看看,一定要堵住能偷溜进府的漏洞。”
烧伤不比刀伤,好得极慢,云琛在床上趴了整整半个月才初愈。
荀戓因接连表现出色,荣升第五亲卫,暂时顶替了云琛的日常值守。
小六也从西北牧场调回烟城,做了云琛身边的跑腿护卫。
此外,云琛几乎每日都要听不言“情景再现”花绝欺负荀戓的事。
不言贱兮兮地鼓捣云琛:
“狗哥性子也太好了,不论花绝怎么当众骂人,下他面子,狗哥都赔着笑脸。你赶紧好起来,快去收拾花绝,打也好骂也好,要么逼着他扮女装去游街也行,哈哈哈哈我特想看他吃瘪,我觉得我能高兴半年哈哈哈哈——”
云琛道:“狗哥天生就是个没脾气的,花绝一个人闹不起来,放心。”
说归说,云琛知道花绝孩子心性,没坏心眼,但到底不忍荀戓低声下气地讨好,便叫小六搀着她去看看。
自武馆一别,已快两年,从前的小六瘦瘦小小,满身都是未长大的顽皮少年气。
如今快两年过去,经过大西北高山荒漠的磅礴,受过风雪和烈日的洗礼,加上几百头肥羊进肚,小六一下子变得又高又壮,皮肤晒得黝黑发亮。
原本云琛还比小六大一岁,以“哥”自居,如今站在小六身边,云琛只觉得自己像只瘦弱的鸡仔。
小六道:“云哥,我背着你去吧,听说狗哥那边快和花护卫打起来了!”
云琛忍不住捏捏小六的脸,又看看自己白净的手指,她总觉得小六会掉颜色。
“小六,你现在这身量,还能缩骨进酒坛子吗?”
小六没心没肺,“能,就是缩的进,难出来,得有人帮忙才行。”
云琛仰头看着个子已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小六,捏捏那骨骼壮实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那就别缩了,回头出不来,你又要哭,你现在这个体型实在不适合哭。”
“嘿嘿,云哥,我早就不哭了,我可是大男人!绝不轻易落泪!”小六说着一把扛起云琛,往花绝和荀戓的地方走。
隔着老远,云琛看见护卫们日常练武的小场上,乌泱泱聚集了一大批人。
花绝趾高气扬地扬着下巴,从眼睛下方暼着荀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