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严朗并未请她入座看诊,老阿婆有些等不及,一瘸一拐地走上前,说道:
“小神医,劳烦您给我看看,这烂疮怎么治,十几年了,太折磨人了,我经常疼得夜里睡不着,唉……”
严朗并没有回老阿婆的话,只是又问云琛,“现在收了多少银钱?”
云琛数了数,“七两零八个鸭蛋。”
严朗点点头,丢下帕子,起身朝外走,道:
“六两二钱给你做路费,剩下的算允你的护卫报酬。”
说罢,严朗目不斜视,穿过层层人群,走过院子外等着看病的长长队伍。
队伍中男女老少都有,有拄着拐杖的老人,也有尚在襁褓高烧不止的婴孩,有衣衫褴褛的穷人,还有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
可严朗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只负手朝前走去。
走出不远,他停下来回望着云琛,不悦问:
“怎么还不走?”
见严朗竟是真的要走,等待看诊的村民们瞬间炸开了锅,纷纷央求“神医再留留”,可严朗丝毫不理会。
他目不斜视,眉头没有一丝波动,对周围一切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云琛惊愣地杵在原地,看着满脸哀求神色的村民们,再看看面色如常的严朗。
她终于知道严朗身上散发的那种强烈的“不在乎”,以及与他八岁孩童年龄极不相符的东西是什么了。
冷血。
严朗仿佛从骨子里是个极致冷血的人,除了他自己,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旁人就是死在他面前,都无法引起他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
明明孩童年纪,却成熟得像看破人世,冷血至此。
但云琛却说不出一句指责,走南闯北这些年,她什么人都见过。
更何况作为护卫,哪怕是一日,闭嘴照做,听命不问,都是一个护卫的本分。
看诊也好,不看也罢,都是严朗的自由。
不忍去看村民们央求的面庞,避开那拄着拐杖的老阿婆失望的眼神,她快步低头走出院落,跟上了严朗的脚步。
第78章 为我家少主诊病
一路无话,除了问路和计算行程,云琛再没和严朗多说一个字。
她心里很复杂,不自觉地与严朗疏离,也不想与他有什么更深的交集。
她只想着尽快走到最近的城里,将严朗送去官衙报失,踏上回楠国的路。
对于她突然的疏远和沉默,严朗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多问一句。
一直走到天黑,二人寻了一处半山洞过夜。
云琛升起篝火,烤着刚抓来的兔子。
严朗从旁瞧着她,开口道:“我为人诊病,从来只诊一次。”
云琛已见识了他的把脉如神,“我知道,你自信只诊一次,便可以将人治好。”
她又想起那个年迈的老阿婆,那几乎见骨的烂疮,还有强忍着疼痛的哀求眼神。
她恼自己为何要大实话地说六两呢,如果说六十两,是不是就可以多看些病人?
至少能救救那年迈可怜的老阿婆,不是吗……
云琛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严朗显然已看出来。他说:
“所以云琛,作为报答,我也给你一次诊病的机会,只有一次,你可以自己用,也可以让给那个腿疮的老阿婆用。”
她惊讶地看向严朗,却只从后者的脸上看见一种残忍的戏谑。
垂头沉默许久,她低声说:
“我想把这一次机会留给我家少主用,请你为我家少主诊病。”
严朗毫不意外,轻笑:“看吧,你也没有眷顾那腿疮的老阿婆,你我薰莸无辨,彼此彼此。”
她脸色晦暗,没有再说话。
严朗却来了兴致,追问:“你家少主什么病?”
“早些年腿受了伤,再也无法站立行走。”
“腿断了?骨肉已截?”
“没有,腿看起来是好的,骨头也没断。”
严朗想了想,“那便是伤了经脉,另外还有心病,这种伤不必把脉,专攻治伤即可。”
见严朗一语中的,她强打起精神,“那该怎么治?”
严朗认真打量她,比起初见时浑身脏污,头发蓬乱得像野人,如今她换上干净衣服,露出白皙的面庞,看起来十分利落俊秀。
“能请得起你这种护卫,叫你为之忠毅,你家主子定然非富即贵,那么一定有人常年为其施针推拿,以保证双腿维持常态,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这些都不用改变,只需我一个方子,一副药,他定然能好。”
听到这里,她倏然起身,直接走到严朗面前,单膝跪下,恳求道:
“求公子告知!天涯海角我都会去找!”
严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一字一句道:
“风灼草。”
她泄气地跌坐在地上,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瞬间熄灭。
习武之人都听说过引得江湖腥风血雨的“风灼草”的大名。
传说,风灼草生长于号称“天下第一渊”的风灼之渊,是在悬崖深渊中逆天而生的百年神草。
且百年一到,便于第一场暴风骤雨中而生,雨停见日则草枯,生长期极短,极难采摘。
据说为了风灼草,曾有数千高手命丧风灼之渊。
可楠国十三年突发一场大地震,地动山摇之间,巨大的裂谷缓缓合并,将无数武林高手的尸骨和风灼草一并永远深埋。
风灼之渊没了,那传说中的神草更是再没了踪影。
“风灼草有续经脉、生骨血、起死回生、治愈哑疾等多种奇效。你家少主的经脉伤,对风灼草来说只是小问题,若你家少主从前习武,风灼草还能助他内功大增,强身健体超过常人。”严朗微笑着说。
可云琛却觉得那笑容很刺眼,仿佛一个等着鱼儿咬上的冰冷鱼钩,将他人生死拨弄于股掌之间。
传说中的风灼草,现实中去哪里找呢?
她垂头丧气地站起身,可严朗下一句话,却又让她顿在原地:
“我知道哪里有风灼草。”
严朗收敛笑容,眼神透出一丝严肃,“据说,东炎的皇宫密室里有一株风灼草,虽是于大雨中采摘后风干保存的,但功效不减。”
她这下彻底来了精神,甚至当下就决定不着急回楠国了,她要去为霍乾念偷风灼草。
严朗怎会猜不到她心中所想,冷声道:
“东炎皇宫内遍布侍卫高手,防备森严,巡查严密,连只老鼠也别想进去。那风灼草据说藏在只有皇帝知道的密室中——”严朗顿了顿,继续道:
“你应当知道东炎皇帝有个外号叫‘神力皇帝’吧,他武功卓绝,神力盖世,年轻时拿的一柄青铜锏重达百斤,比你这个人还高还宽,你打得过?”
听完严朗一番话,云琛沉思许久,最终深深叹气。
别说她一个小小护卫单枪匹马能不能杀进皇宫,可能马蹄子还没迈进宫门,就被宫门侍卫乱刀砍死了。
就算她真入了皇宫,又怎么找风灼草呢?去逼问那个据说力能扛鼎的神力皇帝?
实在无稽。
她知道,就算将藏风灼草的地方明明白白告诉她,也是非她一人之力可以办到的事。
最后,严朗对她说:
“如果你真能拿到风灼草,可以去东炎王都以南三百里的广玉兰洲寻我,我可以将用药的方子告诉你,这是我许诺你的一次诊病机会,我会如约兑现。”
第79章 真我心
在严朗许下承诺的十天后。
楠国京都城内,暮色已深。
巨大的醒狮浮雕被渡得鎏金如血,透着霍府高门的显赫威仪。
内宅一间屋子里,庄重洁净的神台之上,名贵的云香轻烟慢燃,桔梗花热烈簇放。
神台旁,两幅材金形木的楹联上写着:
“三尺青锋剑,不斩真我心”。
袅袅烛烟间,一道倩影跪着。
霍阾玉两颊苍白,泪痕难干。
她仰头望着仙风道骨的神像,一遍遍念诵宝诰,而后不停祈念:
“信女霍阾玉,在此呼请孚佑帝君,求您保佑云琛逢凶化吉,平安而归……”
小月儿在一旁站得腰酸背痛,更心疼霍阾玉那娇弱的身子必然更辛苦,忍不住小声开口:
“二小姐,三个多月了,您天天来祈福,一跪就是四五个时辰,就是护卫们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啊……再这样下去,只怕还未寻到云护卫,您身体就先垮了……”
霍阾玉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小月儿在说什么,只无比虔诚肃穆地望着神像,继续道:
“如达所愿,信女愿一生供奉……”
和过去三个月一样,根本说不动霍阾玉,小月儿无奈叹气,心里也开始祈祷“死云琛臭云琛你快点回来吧,否则这府里的人都得疯了——呸呸呸,不能说‘死’……”
小月儿至今都不知道,两年前霍家祠堂里,霍阾玉失踪的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