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知道云琛救了霍阾玉,并君子一般恪守诺言,从不对外言说一字。
外界一切乌七八糟的闲言碎语,小月儿都不信,她只信自家二小姐,是这世上最痴傻的女子,从芳心暗许到日渐情深,一发不可收拾……
有时候小月儿真想冲到外院那男人堆里,揪住云琛大骂:
“你个负心汉!知不知道你每一次受伤都牵着二小姐的心!知不知道在你逍遥快活的每一天,二小姐都彻夜不眠地挂念着你!”
可小月儿不能,即使作为婢女,不如世家小姐那般男女大防,她也是不能随心所欲的。
霍阾玉的一腔少女柔情,千肠百回,在这深不见尽头的府宅里兜兜转转,从来都没有真正抵达过云琛面前。
无论是绣了又绣的荷包、手帕、平安福,还是不会女工的她,硬生生练出的熟练针线,为云琛缝制的护臂……都尽数藏在闺阁角落……
小月儿再次深深叹息,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与迎面而来的润禾碰个正着。
“你怎么有空过来?”
润禾将一个锦盒捧给小月儿,“公主府又来了许多赏赐,少主说药材送去老太爷那,珠钗送来给二小姐。”
小月儿接过锦盒,有气无力道:
“这几个月,公主给了府里好几次赏赐,老天爷能不能也给个赏赐,把云琛还给我们呀……”
润禾面色一变:“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可千万别再说这种话了!”
小月儿拧眉,“怎么啦,为什么不让说,云琛帮我扛过被褥箱子,帮我外送过私物,二小姐院子里移栽的二十盆海棠花也是他帮忙搬的……我真的挺想那家伙……”
润禾也回想起云琛种种好来,叹息一声,道:
“我也想啊,可你我都想,更不要说其他人了,叶峮护卫一个从不掉眼泪的人,都哭过两回。花绝更别说了,和那个小六成天抱在一起以泪洗面,不言护卫都沉默寡言了,荀戓也是天天闷头办差,咬着牙过日子呢……
每次一有点线索,或者哪个堂口报来关于云琛的消息,几个亲卫都抢着亲自去核实。这三个月来,一百多个虚报消息,我都快疲了,可几位亲卫从没马虎过一次,每一次都坚信云琛是真的要回来了……小月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小月儿听得心里难受,抹了抹眼泪,“意味着什么呀?”
润禾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他想说:这意味着所有人都一百多次地升起希望,又一百多次地失望……一百多次将人的心放在石磨上碾啊……
小月儿倒没有追问润禾那半截子话头,而是好奇问:
“大家都这样了,那少主呢?我怎么听说少主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照旧每日在书房理事,与京都的达官贵人们宴饮。”
“不上心??不上心会把云琛的赏金标到没上限??”润禾反问。
小月儿道:“不是说,那是因为云琛拿着霍帮的账本吗?”
润禾又气又笑,想说霍帮的账本是何等机要,而且数年下来,账本多得能装好几车,能是他云琛能揣着就走的东西?
那说辞不过是霍乾念为了保云琛性命无虞,并合理解释“赏金无限”的幌子而已。
假装有“账本”这么个东西在身上,任何仇家,哪怕是玉家人找到云琛,都不会轻易要了云琛性命。
其中道理,润禾懂,是因为见惯了霍乾念处事,小月儿不明白也很正常。
至于小月儿说的霍乾念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润禾很想替霍乾念解释一番,但职责所在,他不可多言,更何况他也并不确定霍乾念到底担不担心云琛。
说霍乾念担心吧,可别人越是为失踪的云琛痛哭流涕,霍乾念就越是淡定自如,照常的处事议事,照常的面色冷淡宁静,和平常确实没什么区别,甚至都很少谈及云琛。
可若说霍乾念不担心……
润禾深深记得有一次夜里,他噩梦惊醒,想去如厕,发现原本说只是看看夕阳就回的霍乾念,却在院中独坐到深夜月明。
隐月剑平放在他腿上,他低头注视着剑穗上的南珠,一动也不动。
那背影看着孤独至极,像是黑山墨海一般的愁绪被强缚在清瘦的身躯里,只在夜里堪堪显露一角。
润禾叫了声少主,霍乾念回过头来,是一双被凛冬寒风吹得发红的眼睛。
那一天,润禾才突然发现,这三个月来,霍乾念瘦得更厉害了。
润禾与小月儿不约而同叹息一声,又闲谈些其他琐事,却见一个胳膊受伤的近卫飞速跑来,一边跑,一边大喊:
“有刺客!全府戒备!!”
一旁院卫皆愣,小月儿第一个反应过来,尖叫着冲进屋子,护卫们乌泱泱的团团护住霍阾玉,纷纷抽刀警戒。
润禾急问:“少主那边如何?!”
那受伤的护卫撂下一句“正在战!”就又拔腿往回飞奔。
润禾赶忙跟着跑,随手拿了把花铲子防身。
跟了霍乾念六七年,仇家不计其数,大小刺杀千百次,可润禾还是适应不了这种“生死”在前的恐惧感。
作为一等贴身小厮,他知道自己就是死,也得死在保护霍乾念的身边。
那护卫跑得飞快,润禾跟不上,隔着百丈,他听见那护卫与人交手打斗,护卫们与刺客们打斗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润禾冲进混战圈慌忙四顾,人群混乱之间,刀光剑影,血溅不止。
一个个人倒下,又一个个站起来。
润禾看见荀戓和小六背靠着背,厮杀正酣。
不言手中一圈银丝,一晃便割断一人头颅。
花绝和叶峮紧贴在霍乾念身边,面对着凶猛冲上来的刺客们,他们无所畏惧,奋力搏杀。
见霍乾念无事,润禾心里一松,脚下一顿,立刻被一个刺客踹了出去。
那刺客正要一剑扎死润禾,却被眼尖的花绝看到。
花绝一刀飞来,结果了那刺客性命,救下润禾。
没了武器,花绝赶忙就地打滚躲过砍杀,冲出去拾武器。
趁这空档,两个刺客眼神一交换,迎着叶峮的刀尖猛扑上去,以命拖住了叶峮。
叶峮一只手握着刀,刀身卡在一个刺客腹中,另一只手死死掐住另一个刺客,整个人被牵制得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又有一个刺客冲上来,举刀砍向霍乾念面门。
就在刀刃离霍乾念额头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时,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小小的黑影急速飞来,“当啷”一声,狠狠击打在刺客的刀上,打得刀身一歪,砍了个空。
一块山隐月的腰牌掉落在地上,打刀的正是它。
下一瞬,一道俊秀身影落定在霍乾念身边,一脚踹飞那刺客,又一把抽出霍乾念腿上的隐月剑,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用所有人无数次见过的那蓝光冷峻的剑锋狠厉挥出!
“少主!我回来了!”
第80章 这仇,我记下了
“少主!我回来了!”
霍乾念的耳畔响起这世上最悦耳的声音。
三个月而已,怎么像十年那么长……
下一瞬,那几乎要了他性命的刺客被一剑封喉,鲜血溅了他满脸。
云琛只看见红色的血从他脸上流下,并未看见有别的晶莹的东西藏在血中,顺着那凤眸眼尾滑落。
来不及多言,云琛丢下一块粗布帕子,说了句“少主你先擦把脸”,然后立刻快速投入打斗。
叶峮等人皆是一愣,硬生生忍住眼泪,喊了声“云琛!”
云琛咧嘴,呲着一口白牙傻笑,以示回应,随即眼神一寒,一剑放倒一个刺客。
众人精神大振,顿时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牛劲,开始愈加奋力地搏杀。
小六直接仰天一声大吼,竟兴奋地高举起一个刺客,狠狠摔在地上。
霎时间,霍帮护卫们迅猛如虎,势如破竹,很快就杀得刺客们七零八落,几乎无人生还。
云琛用剑抵住最后一个刺客的喉咙,“哪家寻仇,报上名来!”
那刺客浑身是伤,跪在地上都很吃力,却还是毫不认输地鄙夷冷笑,道:
“霍家狗,果然狂!”
说罢,那刺客身子一倾,撞在云琛剑上,自尽了。
云琛挥剑溅血,皱眉道:
“我记得两年前在祠堂的时候,少主说过纵得我们狂这话,这些刺客难道是玉家的?玉家狗胆真大,天子脚下也敢搞刺杀了,是不是我们最近在商逼的玉家太狠,他们狗急跳墙了?”
她话音落下,没有人接茬理会,正疑惑:“怎么都不说话?”叶峮已大步走上前,狠狠甩下刀,一把抱住云琛,声音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你小子!你小子……好孩子……回来就好!”
叶峮紧紧抱着云琛,舍不得松手。
花绝,不言,荀戓和小六也上前抱作一团。
六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肩搭着肩,头挨着头,牢牢拥在一起。有人在啜泣,不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