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赏识,但我们亲卫绝不会侍二主的。”
说完这句,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在护卫这行,忠心与勇气,永远值得敬佩。
所有人一同望向水面。
在火把照不到的尽头,云琛的身影跟着光一起,湮没在黑暗之中。
傍晚的急流愈加汹涌,云琛被挟裹得几乎无法喘息。
急流之中多暗礁,尽管她已全力避开,但还是狠狠地撞在了腰上。
钻心的疼痛让她大喊出声,但急流又迅速吞没她的口。
她被迫喝了好几口水,浑浑噩噩地被冲上岸。
她躺在浅滩上,这次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两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上方,差点让她以为是幻觉。
“阿琛!醒醒!”叶峮和花绝连忙抬着云琛往火堆旁走。
叶峮抬着她的上半身,手摸到她身侧,顿时脸色一变,叫了声“不好!”
二人将云琛放在火堆旁,叶峮赶紧去脱她的外衫。
这一动作惊醒了已将陷入昏厥的云琛,她猛地捂住衣服往旁边躲,气息微弱道:
“我没事……没事……没时间了……再耽误下去,潮汐就来了,水流一变方向……我就……我就找不到少主了……”
花绝一边捆扎两根树枝,想为她做固定,一边骂道:
“疯了是不是?想死是不是?你肋骨断了,万一扎到内脏怎么办??”
叶峮也不容她多言,使劲摁住她:
“小子,别给我犟!你这样再下水太危险!我叶峮能看着自己兄弟去送死吗?”
“别动!把衣服脱了看看伤口!”
“别他娘矫情了!赶紧把腰固定住!”
“听话!”
要是换作平时,云琛尚还有力气对抗这两人一番。
可这会她已经不知道在急流回流中转了多少个来回,游了三个还是四个时辰。
她只能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死死拽住衣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
“求你们让我去吧……每耽搁一刻,少主就多一刻危险……少主是和菘蓝在一起,现在天已经快黑了,万一遇到猛兽……”
剩下的话,不必她再说,叶峮和花绝干了这么多年护卫,怎么会想不到。
天黑多猛兽,如果真遇袭,菘蓝有腿可以跑,霍乾念不仅跑不了,还会成为替菘蓝拖住猛兽的挡箭牌。
以性命为代价去守护,是护卫的天职。
若没有这点觉悟,就不应该踏入护卫这一行。
叶峮和花绝耸拉下肩膀,慢慢松开沉重的手。
云琛一步一顿地朝水中走,疼得根本直不起腰。
余晖残夜,照的水面颇有落幕的凄凉感。
她举起一支烟火折子点燃,回过头,朝二人咧嘴一笑:
“等这事了了,你们记得请我喝酒哦!”
花绝扭过头去,紧紧咬着牙齿,不肯看她。
叶峮使劲“呸”了几声,骂道:“你别给老子整得这么不吉利!呸呸呸!咱们做护卫的,临办险差之前绝对不能许诺!快给我呸!!”
“嘿嘿……”云琛笑笑,擦掉嘴边溢出的血,不等烟火折子燃尽,便再次扎进了水中。
这一次,急流更急,寒水更寒。
肋骨钻心地疼,脑袋止不住地眩晕。
她顾不得这些,她只想找到霍乾念。
她忍着不表露,可一次次寻空,早已让她越来越崩溃。
她脑子里控制不住地闪过一千一万个不吉利的念头……只要一想到他有危险,他可能会出事,她便觉得这天仿佛都要塌了,还何顾这区区山谷急流。
可也只有在这急流中,她才能放声大哭。
才能喊出她心底那句话。
她整个人淹没在水里,对着已沉沉如墨的黑夜无声地张口:
“阿念,我喜欢你。”
“阿念,等我来寻你。”
不知是感动了老天爷,还是惊情了这风雨沧桑千百年的山谷。
当瀑布般的桃花顺水而来,她终于被急流托起上岸,搁浅在一处碎石滩。
她艰难地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喘气,吐血,视线充血模糊,只能瞧见不远处的黑暗里,好像有两道人影在望着她。
一个脚步声急促地跑来,忍不住惊声叫道:
“云琛?!”
纵使再讨厌云琛,可在这个时候能看见熟人,菘蓝还是高兴得快要跳起来。
紧接着,云琛听见前方传来碎石搅动的声响,应该是轮椅猛冲过来发出的声音。
她拼尽最后最后一点力气站起身,迎着那声音踉跄走去。
随即,烟火折子亮起。
火光照亮她伤痕累累惨白如纸的脸。
也照亮着安然无虞的他。
第98章 孤男寡女
当烟火折子亮起的那一刻,菘蓝看清了云琛伤痕累累的脸,也看清她衣衫破碎,露出白色的肌肤,伤口全都冒着血。
可因为看见霍乾念安然无恙,云琛便笑了。
一副无畏生死的身体,一个纯粹的像孩子似的笑容。
菘蓝无法形容看到这一幕的震撼。
她好像一瞬间明白了霍乾念那长篇大论里的一种意思。
云琛无论在哪里,在这世界的任何角落,她都能闪闪发光。
就像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一样,从不抱怨脚下是贫瘠还是顽石,她永远能扎根活下去。
那一刻,菘蓝不得不承认,云琛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鲜活又蓬勃的人。
那种全力以赴的忠诚与执着,让旁人都觉得感动,更遑论霍乾念。
可让菘蓝奇怪的是,云琛明明像个打了胜仗归来的骄傲将军,却只对着霍乾念浅浅害羞地笑;
而霍乾念明明疯了一般地冲过来,却只是目光含水,定定地望着云琛,什么也不说。
好像只差最后一步,又好像不差这一步。
菘蓝搞不懂这两个人,但二人之间深深的默契却让她突然心生嫉妒。
菘蓝转过身,不再去看。
循着烟火折子,侍卫们和霍帮护卫们匆匆赶来。
有人眼尖,瞥见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一闪而过的野兽绿眼。
众人这才发现,霍乾念与菘蓝走失的这处地方,竟然是山谷最远、野兽最多的乱石滩,赶忙燃起火把,手忙脚乱地将菘蓝和霍乾念搬上船。
不言被救得早,也随众人一起赶来。
看见最信任熟悉的兄弟,云琛才终于敢晕过去。
“不言哥,我身上疼得厉害,先别动我……”晕倒前的最后一刻,云琛说了这么一句。
不言心疼地背起云琛,立马就摸到她身侧和腹部有凹陷。
趁行船回温泉小屋的空档,云琛攥着衣襟,昏睡了两个多时辰。
所有人都忙着照顾霍乾念和菘蓝,只有不言和小六守在云琛身边。
小六问:
“那菘蓝女官为啥穿着咱少主的衣服?”
不言砸吧砸吧嘴,有点同情地看了昏睡的云琛一眼:
“唉,八成是少主怜香惜玉,把衣服借给菘蓝女官的。你说真寸啊,怎么一跟着公主出游就没好事呢?这下好,少主和菘蓝女官,孤男寡女地待了半天,患难生情,咱少主又借衣服给人家,这下真说不清了……”
“那少主会娶菘蓝女官吗?”
小六刚一问完,就见云琛蹭得睁开了眼睛。
……
回到京都后。
云琛这一遭受伤,又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她倒是清闲了,霍府却被一封封请柬搅得不堪其扰。
云琛这遭勇潜急流冒死救主的事迹,在公主府侍卫们的大力宣传下,已是人尽皆知。
“喂,听说霍帮那护卫在深水急流里往返八十个来回,不仅救了自家主子,还一一救了帮里兄弟和公主侍卫们,实在仁义!”
“听说面对瀑布深潭,那霍帮护卫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头扎进,左手一条鱼,右手一个人,一下就上来了!”
“不不,我听说,那霍帮护卫先是在水中与水蟒缠斗,然后又上岸与黑熊搏斗,身上骨头全都干碎了,杀得只剩最后一口气,才救了主子!”
“当真勇猛!”
“男子汉大丈夫若当如此,真是勇也!快哉!”
“不只呐!我还听说那霍帮护卫男生女相,长得白白净净,活脱脱一副俊俏书生模样呢!”
传言越传越夸张,简直要把云琛吹得如应龙在世一般。
再加上公主府、苏府,还有那几个被救侍卫的府上,全都送来了恩礼。一时间,云琛名声大噪。
因古人有诗云:“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故桃花峪又名玄都峪。
听闻云琛的事迹,某文人大笔一挥,写下“玄都奇勇”四个字。
如今京圈便都称云琛为“玄都护卫”,那名号不是一般的响亮。
一时间,云琛这“玄都护卫”成了京圈护卫的标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