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糙汉子笑起来,那笑声震耳欲聋,终于吓得孩子哇哇大哭。
叶峮这下也慌了,惊声叫着“夫人救命!”抱起孩子往屋里跑。
众人笑的更欢了。
庆祝一个小生命到来,远比送走一个生命高兴。
因此,这酒喝得比平时任何时候都畅快。
三两圈下去,划拳的,吹牛的,打嘴巴仗的……仿佛今夜全京都的嘴都在这儿了,吵得人头大。
小六还惦记着腌臜他云哥,酒壮怂人胆,道:
“云哥,你赶紧成亲生一个,名儿我都给你想好了,就叫‘云玄都’!”
“噗——”花绝一口酒喷了出来。其他人全笑地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腰。
云琛气得拿鸡翅膀捅小六,“你他娘没完了!我今天就送你去投胎!‘云玄都’这名儿留给你下辈子用!咋样!”
不言赶紧拉架,但他也有点喝高了,再加上刚考完飞府衔试,暗卫之事十拿九稳,他兴奋得很,一时嘴上没把住门,对小六道:
“你这孩子,就别捅你云哥肺管子了!阿琛啥时候追上菘蓝女官,啥时候八字才能有一撇呢!”
不等云琛说话,叶峮愣了:“菘蓝?阿琛喜欢的原来是菘蓝女官?不对吧?”
荀戓也失笑,“怎么可能!明明……明明……”
荀戓“明明”了半天,硬是没敢说出“霍姑娘”三个字来。
这时,花绝惊问:“不是霍阾玉那丫头吗??”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云琛根本插不上话,气得她大叫:
“真他娘造谣一张嘴!都别给我造花边绯闻了!”
花绝叹了声“我的乖乖”,搂住云琛脖子笑道:
“看不出啊看不出,咱们最老实的小阿琛竟然玩得这么花?这么多小香香等着呢?”
云琛俯身紧紧抱住花绝的腰,做好标准的防挨打姿势,坏笑道:
“再花也没你花呀——小哥哥,梨糖给我吃一颗呗!”
花绝大窘,脸唰地就红了,使劲捶云琛,“你这臭小子!偷听别人墙根!”
“哟哟哟——不打自招了!花绝,赶紧把弟妹带来瞧瞧!”
“他才舍不得呢!肯定天黑了躲被窝里偷摸自己看!”
“别瞎说啊!人家正经好姑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直闹到天黑,酒喝了七八轮,众人还没有散场的意思。
云琛实在喝不下了,借口醒酒,一溜烟儿偷跑回霍府。
见栖云居还亮着灯火,她走进去,正见霍乾念坐在院子里等她。
隔着老远,霍乾念便闻见那冲天的酒气。
他端起旁边一直温在小炉子上的醒酒汤给她:
“喝点吧,不然明日醒了难受。”
她一手提过碗边,一手叉腰,喝酒似的一口气干了,看得他直笑着摇头。
他拍拍腿,朝她招手,“靠近些,来擦擦嘴。”
换做平时,她都是一抬袖子一抹嘴就完事,这会却乖乖地挪过去,傻笑着仰起头。
他捧起她的脸,用帕子一点一点、格外仔细地为她拭净嘴。
隔着薄薄的帕子,他的手指清晰地触到她滚烫的红唇,不觉轻轻颤了一下。
终于擦完,趁她醉着,他收起帕子时顺势捏了捏她的脸,温声问:
“百天宴怎么样?”
“坐了十桌,人特多,礼物都堆成山了,属少主的礼最阔气。我喜欢少主给叶哥女儿起的名字——‘叶灵’,真好听。”
“叶峮的女儿如何?”
她手舞足蹈地比画,回道:
“特别特别漂亮的一个小娃娃,跟玉雕出来的似的,小胳膊藕节一样可爱,白白嫩嫩的!”
“这么喜欢孩子,那日后我们领养一个。”他说。
完全没注意到他话里的“我们”是几个意思,她摇头,打着醉腔,不高兴地撅嘴:
“干嘛领养?我喜欢自己生的,我要自己生。”
他愣住,心里立马纠结成一团乱麻。他记得从前她酒醉时说过,不喜欢女子来着,这会怎么又要生个孩子?
以为她是不经人事,又醉得很了,他哄道:
“傻瓜,男子生不了孩子的。”
她没搭腔,只是低下头,突然沉默了。
第100章 若信念坚固
云琛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
再抬起头时,竟然已泪流满面。
“将来我若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一定不冷落她,不随意打骂她,不将她关黑屋……我不会让她一个人在马厩里哭着入睡,不会欺负她的娘亲,也不会让旁人欺负她……”
霍乾念听得心酸,他从没想过,云琛鲜少提起的家世过往,竟然如此辛酸。
看着那双泪眼楚楚的小鹿眼,他觉得这世间真真犯了死罪。
仿佛一腔压抑多年的委屈与痛苦,那洪流终于找到了出口。
云琛再也忍不住,彻底放声痛哭起来:
“原以为,天下的爹爹应当都是那么凶,那么冷落孩子的。可老太爷对你就不是,叶峮哥对他女儿也不是,我才知道,你们这样才是应当的。
我记得小时候,爹很疼爱娘和我,他们常在一起说说笑笑,娘给爹刮胡子,爹带娘骑马看花……可后来,爹又娶了小娘,从小娘进门那一天开始,娘就再也没有笑过了……
娘说,一生应当只许一人,若许不了,便是不爱,因为人的心不可分割。爹却说,娘是被那些莺莺燕燕的文人酸词毒害了,便从此再也不让我读书认字。后来,小娘生了一个弟弟,两个妹妹……爹便再也没有抱过我……”
她越说越伤心,越哭越凶,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大哭:
“从我五岁开始,爹……爹就再也没有抱过我了……我已经不记得被爹爹抱着是什么感觉了……少主……少主……我也已经快忘记我娘的样子了……
少主,你知道吗,我娘病了,病得快要死了,我爹却只惦记着拿我去和有钱的林家结亲……我娘急火攻心,气得吐了好大一摊血,便再没有醒过来……
我娘尸骨未寒,我爹就着急抬小娘为正妻,就连祖坟里,我爹的位置旁边也是一左一右,平起平坐的两个空位……他难道叫我娘死都要看着他和另一个女子在一起恩爱吗……少主……我好难过……我也想有叶峮哥那样的爹爹,疼爱我,也疼爱我娘……”
她哭得几乎昏厥,抽泣的额头上一片红疹。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伤心痛哭,他的衣衫都几乎要被那泪水湿透。
他抱住她,哄孩子一样轻拍着她的后背,直到她渐渐平息,他才将下巴轻抵在她发顶,用带有鼻音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地说:
“琛儿,我再养你一遍,用金银和玉,用花和香——用一颗不会分给任何人一丝一毫的心,好吗?”
只可惜最后这两句话她并没有听见。
她趴在他腿上,脸上挂着泪痕,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另一边。
借口醒酒逃席的不止云琛一个。
一道身影离了叶峮家后,直奔郊外破庙。
破庙荒凉,房梁已坍塌。
莲花座上的佛像因为风雨侵蚀,通体已变成斑驳的灰白色,可佛像的神态仍旧不悲不喜,仿佛并不在意这泥塑腐朽的躯体。
“若信念坚固,十年一念,亦决得生。”
荀戓喃喃念着莲花座上刻着的这句话,不觉怔了很久。
他太过专注,以至于干了这么多年护卫,竟完全没察觉有人悄悄靠近。
一声诡笑贴着他耳边响起:
“呵呵,很荣幸见到荀戓大人——”
荀戓从沉思中惊醒,本能后退一步,同时“唰”地抽出了佩刀。
来人动作极快,一把摁住荀戓的手,制止了他抽刀的动作,笑道:
“既然答应了见面,那就好谈谈呗,不必动手了吧。”
荀戓沉着脸,缓缓将刀压回刀鞘,仍旧目光警戒地盯着对方。
来人道:“我方才说‘很荣幸见到大人’,是真心的。”
见荀戓不语,只是阴沉着脸,浑身透着敌意,来人露出阴阳怪气的笑容,道:
“玉家与霍帮争霸楠国商界已久,这么多年打来杀去,一直没有个结果,很大原因在于霍帮太过铁板一块,全是像荀戓大人这样的好手在旁,让我们是刺杀也不成,挑拨也无法。
因此,玉家有专门针对‘霍帮护卫’量身制定的策反法。如若能策反一个‘霍帮护卫’为我们玉家所用,则价值百金,而像荀戓大人这样的‘霍帮亲卫’,足值千金之数。”
荀戓冷眼看着这个陌生的玉家护卫,“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只要你们许诺的一千两黄金,少一毫都不行!”
那玉家护卫笑道:
“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大人,这么多年,玉家从没有间断过策反、腐化霍帮护卫,只可惜从来没成功过。而大人你——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