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要当暗卫的,老师傅,暗卫你晓得不?护卫里最酷的那种!给我的衣服不用太花哨漂亮——贵就行了!”
另一个老裁缝问云琛:“大人,您想要什么样式的?”
云琛想了想,不好意思道:
“要漂亮的。”
老裁缝连忙捧出一沓子布料样式,叫云琛挑选。
待老裁缝忙活完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
叶峮、花绝与不言各自领了差事去忙,只有云琛陪着霍乾念在书房理事。
但霍乾念却不处理事务,只是坐在云琛身旁,一笔一画地教她学写字。
云琛认的字,学起来便很快,只是笔笔都写得像柴火棍一样,毫无笔锋可言。
霍乾念却在一边点头夸道:
“写得很好,有名家的气质。”
云琛缩缩脖子,“少主的字京都闻名,我的嘛……有气死名家的气质。”
“哈哈哈——”霍乾念大笑。
而后两个时辰,一直到天黑,两人都一直在书房里待着。
香炉里升起袅袅白烟,散发着梨木的清香。
霍乾念在书桌前处理事务,云琛坐在对面的矮桌上,像个刚刚上学堂的孩子一样,一笔一画认真地学写字。
她写得专注又认真,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努起,可爱得很。
写来写去,几十张纸上都是“霍”字。
她说,“霍”字横竖撇点都有,得学,最后却趴在桌子上,头枕着宣纸就睡着了。
等她睡醒,从纸上挪开脸,只见脸上印着大大的一个“霍”字。
“哈哈……”他又在笑。
到了就寝的时候,今日是她轮值守夜。
照往常,霍乾念总要在睡前与她闲聊一阵,今日却不同。
他递过来一本画集,“念给我听听。”
她打开画集,认真地读起来:
“羊村有一孩童,性顽,喜学鸡鸣。一日夜半,孩童梦中鸡鸣,啼声响彻村宇。百十农家纷纷睡中惊起,拾农具上田劳作,却见月明星稀,各舍晨鸡皆睡中,不由大骂……哈哈哈,少主,这个故事好有趣……”
她一边念故事,一边咯咯地笑。
“少主,这画集真好看,画得真好。这字也好,怎么像是少主你的字?”
他眼睛弯弯笑看着她,“就是我画的,喜欢吗?”
还有几十本,都是他挑灯夜战,选了最好看的故事,亲笔写写画画,做出的画集。
“云琛,以后每日睡前,都念一个故事给我吧。”他说。
“嗯!”她捧着画集,脸上洋溢着暖暖的笑容。
这时,他又神神秘秘地朝她招手,指了指床底下。
“那个也给你,拿出来玩。”
她兴趣大盛,钻进床底下,捧出一个三尺长的沉重铜匣。
“好重,这是什么?少主送我一匣子暗器?还是磨剑石?”
他笑笑不说话。
她打开匣子,只见一座精致小巧的成套微缩府宅出现在眼前。
像是将一座府宅从里到外缩小了一千倍。
巴掌大的前厅里放着袖珍的桌椅,挂着黄豆大小的灯笼。
寝屋里是原模原样缩小的床榻,那纱幔比树叶还小一圈,榻上甚至还放着两个米粒大的花枕头。
再往旁边,还有巴掌大的厨台,指甲盖大的锅子,甚至还有可以盛一口水的小桶,能烧四五滴水的银锅。
以及七八个泥塑的小人,全都是有鼻子有眼,一副护卫模样。
不知是什么样的能工巧匠,竟能制出这样一套精致繁复的玩具。
“叶峮哥放树下,不言哥拿远些,最好拿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他太吵了,哈哈……给花绝挂杆头晒太阳,小六塞酒坛子里,狗哥留屋里睡大觉……哈哈……”
她痴迷地把玩这小小府宅,感觉眼睛都不够用了,可看的东西实在太多,每一样都精美极了。
“那你呢,你在哪里?”霍乾念问。
她拿起最后一只泥人小护卫,犹豫了一下,轻轻落在他手心,眼神清澈地看着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
“少主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和少主在一起——我值守呀!”
她说的显然是“护卫”意思,可听在他耳朵里,不知怎的就成了另一种意思。
他垂下睫毛,“我儿时,娘亲曾送给我一套这样的东西,刻制的是一个有米铺、糖铺、酒肆、食肆……二十几间不同铺子的集市。我找那老师傅做了一套这个,想的你应该会喜欢。”
她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只小酒壶,嘬了口壶嘴,开心道:
“好看,真的好看!我很喜欢,少主!”
大概她是后两句话说得太快,几乎连在一起,他心尖猛地颤动,喉结上下滚动来去,平复许久,才摸摸她的头,声音暗哑:
“玩吧,今夜我守着你睡。”
因为白天玩太疯,旧伤又一直没彻底好,她竟真觉得十分困乏,把玩着那小桌子、小椅子,手里握着一根牙签大的扫帚,就慢慢睡着了。
她像个孩子一样侧身蜷缩着,呼吸均匀又安静,脸上是使劲擦过却还能看出痕迹的“霍”字,嘴角还浅浅地弯着。
他静静地靠在床榻边看她,心里柔软的他发慌。
他知道,他这辈子都陷在里面,出不来了。
“琛儿,晚安,愿你好梦。”
第103章 护卫
十二岁那年,云琛亲手埋葬了母亲,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那个她不愿称之为“家”的地方。
大雨滂沱的那日,最恐惧无助的那日,眼睁睁看着雨水和泥土脏污了母亲的尸体,她却无法用小小的身体替母亲遮挡的那日。
那带着梅花破月玉佩的恩人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叫身旁的仆从挖了坟茔,帮忙安葬了母亲。
临走的时候,恩人还给了云琛两块银币,说道:
“小可怜,去买块饼子吃吧。”
云琛拿着钱,浑身湿透地在路上走。
她没了娘,就等于没了家。她既恐惧回头迎接父亲的狂怒,更不愿成为那一大家子里最多余碍事的人。
于是,她决定永远地离开。
她以为,她有师父教的一身武艺,总有办法讨口饭吃。
可她远远低估了这世间对于一个孤身又漂亮的女娃娃的恶意。
当那个好心的卖豆腐的大婶,教她怎么用月事带时,大婶的丈夫就那么毫无顾忌,用色眯眯的眼神盯着她,说“来月事好,可以种娃了”。
在大婶暗暗使眼色下,云琛向大婶道了谢,远远地逃开。
夜里无处可去,她只得宿在一处农场的草垛里。
从小睡惯了马厩,草垛让她觉得有安全感。
一个和善的老乞丐也来草垛过夜,听说她一个人孤身在外,心疼她身世可怜,还分了半块干饼给她。
老乞丐和蔼又亲切,云琛觉得他很像自己过世的祖父。
睡到半夜,云琛被一阵怪异的感觉弄醒。
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觉到大腿间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睁眼看去,却见阴凉月光下,那老乞丐正埋头贪婪舔舐。
“来月事了?没事,我不嫌弃。”老乞丐喘着粗气说。
她吓得愣住了,明明脑子已尖叫着逃出去十万八千里,身子却僵硬得动不了分毫。
羞耻又恐惧,她却不敢哭出声。
直到老乞丐扯下她的裙子,她下身一凉,忽而觉得有了力气,才狠狠推开老乞丐,大哭着奔逃。
无边无际的黑夜啊,布满荆棘的长路啊。
石头将她绊倒,长满刺的树枝划破她稚嫩的小腿皮肤。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多远,直到彻底失去力气,她才跌倒在林子里,没了意识。
梦里面,娘叫她醒醒,不能睡在地上,会着凉。
她猛然惊醒,这才发现天已大亮,她躺在灌木丛里,浑身酸痛,下半身仍光着,没有衣裙穿。
她感觉羞耻极了,无助极了,却只能绝望地蹲在草丛里,等着更加恐惧的未来。
整整一日,她从天明蹲到黄昏,直到巨大的红日照耀着长路,一个男人骑着高头大马,策马徐徐走来。
那男人穿着笔挺的服制,腰间挎着一把长刀,一眼就发现了草丛里的云琛。
他跳下马,从马屁股上挂着的包裹里取出一套衣服给云琛。
“这是我儿子的衣服,你应该能穿。”
她傻愣愣地接过衣服,站起来就穿,那男人立刻转身回避,翻身上马离去。
“大人,谢谢您。”她眼里含泪,羡慕地看着男人的服制和骏马。
“大人,将来我也想和您一样,您是做什么行当的?”
男人笑笑,“我是做护卫的。”
“什么是护卫?”
“生死护主,卫道清明,就是护卫。不过你得先做武师,有了主子,才能做护卫。”
她似懂非懂,望着男人策马离去的身影,心里好像突然有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