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书抬头看着夫人,缓缓道:“流言不是为夫传出去的,为夫什么都没做,也没疑心谁,只不过是当了旁观者罢了。”
“你啊,最不该是当旁观者的。”李夫人说,“你该同摄政王一条心,如今朝中许多人,都是看你的态度,你若是相信摄政王,那些闲言闲语就自会消散。”
李立沉思了一会儿,道:“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只是妇人之仁,目光始终不够长远,我是为着长远着想。”
李德槐继而找到了谢如墨,说外头的猜度颇多,得想个法子。
谢如墨笑笑,“猜忌便猜忌,若有办不好差事的,一律问罪便是,打了板子,知道疼了,自然就会管得住自己的嘴巴。”
这都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当将军的时候,当大理寺卿的时候,没有人会质疑他,可他代理监国,且上无人可掣肘的时候,便都会以己度人,那样大的一张龙椅,你摄政王不心动?
要让满朝文武信服,需要时日,需要过程,需要战斗。
而他既接了这摊子,早就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第1571章 想你,便来了
路上,舟车劳顿,肃清帝并不好受,病情也在日渐加重。
丹神医为他施针,用方子,也只能缓解,继续赶路,病情只会越来越严重。
也幸好肃清帝意志坚毅,一路便是再难受,也咬着牙忍着,这口气,他不能泄。
神药山庄位于南方的明州,气候四季如春,最是适宜调养身子的。
如今已经冬日,却不见寒冷,仿佛才堪堪入秋。
明州当地人并没怎么听过神药山庄,倒是知道有一个药王堂,是明州里最大的药铺。
其实,神药山庄不止明州这一个,但明州这个,却是最能产出珍贵药材的。
这连绵起伏的山,可是藏了不少的宝贝呢。
神药山庄位于山中,并不高,曲径幽深,一路繁花簇拥,入眼皆是姹紫嫣红。
肃清帝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多的花,简直是目不暇接,从茶花到蔷薇,从杜鹃到绣球,许多许多都叫不出名字来,还有一路看不尽的金黄银杏叶。
他精神仿佛也忽然好多了,心情也变好,虽说政儿要困于此一辈子,可有这样美丽的花海作陪,日子倒也不算苦的。
渐渐往前,便见高大的银杏树林里头,掩映着一座山庄。
山庄是白墙青顶,很大,就坐落在山坳间,往上看,能见云雾缭绕,覆盖山顶。
碎金浮光,镶嵌他肩舆下的路,与那云雾形成了一种极致的和谐,以及极致的魅力。
山风习习,他觉得有丝丝凉意了,裹紧了衣裳,眼睛直直望着不远处的山庄,心跳加速,终于是要见着他了。
宋惜惜叫人在外头等着,她领着人将肃清帝抬进去。
刚推开道路尽头的篱笆,便听得声音笑声传来,“吉祥,你还敢诓我说不是人参?我都喝出人参的味道了。”
笑声有些虚弱无力,但伴随着笑意,叫人听着也舒心。
“真没有人参。”另外一人说话了,声音略显得清脆,“是炖汤的锅昨日里炖锅人参鸡汤,我都洗好几遍了,怎地你还喝得出来?”
“我打小便喝参汤,怎能不知道?便是一丝丝的味道我也吃得出来的。”说话的人有些骄傲,嘿嘿了两声之后,“但我不爱喝人参鸡汤,往日祖母差人给我们炖人参鸡汤,我都是随便喝几口,剩下的都给我瑞儿哥哥了。”
肃清帝坐在肩舆上,听到这句话,泪水瞬间便涌上了。
待转过了山门,便见两人靠在躺椅上,悠闲地坐着,碎金落在他们脸上,其中一人恰好是转了头过来,与他打了个照面。
打了照面便转开了,但随即面容大变,猛地再转回来,揉揉眼睛,脸上是震惊错愕之色。
泪水涌了上来,啪嗒啪嗒地就掉了,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用袖子在脸上胡乱地擦拭,使尽深呼吸控制自己的眼泪。
不能哭,不能哭,父皇最恼的便是他掉眼泪的软弱行径。
丹神医先进去,里头迎出来的人都被他扬手叫了回去,连那叫吉祥的孩子也都被叫走了。
宋惜惜让人把皇上放在躺椅上,便带人全部走出山门外,让他们父子两人先说说话。
暖阳如薄金,照着父子两人有些相似的面容。
肃清帝忍住心酸哽咽,将他好一番打量,眸光最后落在他搭着一张薄毯的双腿上。
“还疼吗?”肃清帝轻声问,手掌落在了他的膝盖上,不敢用力。
大皇子还像是在做梦似的,痴痴望着父皇的脸,他曾是最怕父皇的,可后来也很想父皇了。
“父皇,儿子不疼了。”大皇子眼眶发红,哽咽地问道:“您为什么瘦了这样多?您病还没好吗?”
“好很多了。”肃清帝笑着,这笑容却只像一层薄纱,底色的悲伤都瞧得一清二楚。
“您怎么会来?”大皇子疑惑地问道。
“想你,便来了。”肃清帝眸光温柔地道,对儿子的思念与愧疚,让他彻底斩断了所谓的枷锁,心里如何想,嘴里便如何说。
大皇子愣了一下,父皇怎么会说想他?他从来都不说这样的话,也不会这样温柔。
第1572章 您别回去了
日落西山之后,山中气温下降,肃清帝自己是被人抬着上山的,如今却背着大皇子回了山庄去。
大皇子伏在父皇瘦削的背上,泪水一串串没停过。
这是他做梦都没想过的场面,莫说背着他,便是被父皇抚摸一下脑袋,在他看来都是奢望。
但是,父皇好瘦啊,怎么会这样瘦?背上一点肉都没有了。
宋惜惜等人依旧在山门外,戚贵都没能进去,方才抬着肩舆进去的都是死忠心腹,剩下的人自然是不能见到大皇子的。
他们只以为皇上此行,是来神药山庄治病。
肃清帝背着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这山庄进来的时候,是别有洞天的。
外头瞧着只是一座庄园,进了去,发现庄园都是独立的院落,院落与院落之间,栽满了花卉,香气沁人。
大皇子住的地方叫平安阁,小厅,一间正房,一间耳房,侧边还有配间,屋内桌椅多半是竹制,十分清雅。
小厅有两扇窗户对开,如今是支起了其中一扇,恰好便对着外头的花园。
窗户下有一张椅子,坐在这里便可观看外头的景色。
肃清帝想到什么,便问什么,恨不得将他在这里的日子了解透彻,对于治伤的那一段,却是不敢问的。
大皇子问了皇祖母,问了瑞儿,问了二弟三弟,问了姐姐们,他能想到的人都问了,包括兰简姑姑在内,唯独是没问他母后。
肃清帝没想瞒着他,今日既还能见着,便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他交代了,总好过日后他从旁人嘴里得知。
“你怎不问问你母后?”
大皇子把薄毯往上扯了扯,垂着眸子,好一会儿才难过地说,“母后兴许是不在了,儿臣的梦到过她自缢,梦到过几次。”
肃清帝愕然,“你几次梦到她自缢?”
“是。”大皇子眼睛红红的,抬起头望着父皇,“所以,是真的吗?”
肃清帝没想到他会梦到,是母子之间有感应吗?
他缓缓点头,“是的,她自缢死了。”
得到明确的答案,大皇子垂下头,低声抽泣着,他梦到之后,求了落师父起卦,落师父的卦象显示凤凰归天。
“你若难过,便哭,父皇不会再说你。”肃清帝抚着他的脑袋,柔声道。
“哭过了,哭了好几次,现在不哭了。”他深深吸一口气,控制情绪,只是眼睛和鼻尖都是发红的,“母妃是真的自缢吗?她一定是想儿子要紧,是儿子不孝。”
肃清帝沉沉叹气,“哪里有当母亲的不想儿子?她是自缢,但她是得了病,不堪病痛折磨才自缢的,那会儿对她而言,死了是解脱。”
大皇子想起自己刚受伤那会儿,无时无刻不被痛楚钻心,那种滋味这辈子都忘记不了。
他那会儿也想死的,死了才是真正解脱。
如今熬过来了,但那段日子也是不敢回想的。
“病痛折磨,确实难熬,父皇,你真的好些了吗?”大皇子是从病痛中过来的人,且跟着学了医理,从父皇的脸色便能看出他带着病来的。
肃清帝看着他,他似乎长大了些,也似乎没有,一张脸比原先还更小了,只是神情眼神,瞧着就成熟许多。
他在沉默片刻之后,道:“父皇能来,却兴许回不去了,父皇的病已经很重,来这一趟,是想见你一面,若不来,我们父子怕是再也见不上了。”
大皇子怔怔地看着他,泪水滚滚而出,猛地往前扑到了父皇的怀中去,哭着道:“父皇,您别回去了,留在这里,这里的大夫什么病都能治,儿子那时都破碎了,还不是被治好了吗?儿子不想让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