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划痕有新有旧,深浅不一。顾青棠说道:“这新的划痕,表明紫苏直到最近,还在做一件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情。”
之前搜寻关于设局之人的证据时,顾青棠就注意到了梳妆台上的划痕,所以后来她看别的地方时,也留了个心眼。
紫苏做针线活的篓子里,除了针线和布料以外,还有荆条、剪刀和刻刀。剪刀上有浆糊,还有剪布料遗留下来的残碎布片。
顾青棠想起之前丫鬟说的,每月十五的清晨,紫苏都会在流溪渠放一盏荷花灯,借以寄托她对外祖母的思念。
听到这话时,顾青棠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她想明白了,不对劲的地方是时间。放荷花灯都是在晚上,谁会在清晨放灯?
除非,放灯的人,知道灯会流向府外,而在府外,有人与她约定了固定的时间收灯。之所以把时间定在清晨,是因为清晨河边人少,不易被错取。
“敢问,贵府的流溪渠可是通往外面的白溪河?”顾青棠问道。
见江怀瑜点了点头,她接着说道:“那就是了。之前您说过,贵府对下人进出管控得很严格,但这荷花灯流出去的地方,想必只是个小洞吧,根本没人会在意。”
顾青棠把紫苏每月十五清晨放灯的事告诉了江怀瑜,然后下结论说:“她这梳妆台上的划痕,就是制作荷花灯留下的。新的划痕,表示她最近也做过灯。”说着,她又把紫苏做针线活的篓子拿出来,取出刻刀,在崭新的划痕上比划了一下,又拿出剪刀,把上面残存的白色布料指给江怀瑜看。
“我们现在要找的,就是一盏白色的荷花灯。”
江怀瑜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顾青棠看出她的难堪,勉强扯出个笑:“没关系的,我收了酬金,就是要为你找回珠子的。”
“对不住了。”江怀瑜低声道。
静默的空气中,没有任何声音。半晌,顾青棠问道:“所以丢珠子的事情是真的?你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江怀瑜没有说话。
顾青棠自嘲般地笑了笑。事情的发展超乎她们二人的想象,可她们都有各自的立场,尤其对于江怀瑜而言,江奉是她的父亲,他要做什么不见得会跟她解释,但只要他发话了,她就没有什么要为了顾青棠这么一个外人去忤逆父亲的道理。
“算了。”顾青棠长舒一口气,故作轻松道:“你们去流溪渠附近的树上找找吧。”
这个房间的屏风后面放了双鞋,鞋底踩了泥,屏风上搭着一整套衣裙。就好像紫苏做了件什么事,赶紧换下了做这事时穿的衣裙鞋袜。如果最近有什么事让她这么紧张,那除了偷珠子,应该就是藏珠子了吧。
泥代表紫苏去过水边,顾青棠又仔细检查了换下来的衣裙,在膝盖处看到了被什么粗糙之物摩擦的痕迹。
河边,需要用到膝盖爬的地方,应该就是树了。
江怀瑜派人去顾青棠说的地方寻找,很快,荷花灯就被取了回来。紫苏把荷花灯系在了一根树枝上,枝叶层层叠叠,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发现。
拿到荷花灯以后,江怀瑜迫不及待地拆了灯,果然在夹层里,找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南海宝珠。她感激地看向顾青棠,却见顾青棠冲她微微点了点头,低着头离开。
江怀瑜望着她的背影,百感交集。
柴房中,时珩蹲在紫苏绑着的地方,啧声不断。
整个柴房被火烧得很不均匀,紫苏待着的这个地方尤为严重,甚至烧透了屋顶。但房间其他地方就没有这么严重了。
可以看出,起火点就是紫苏被绑着的这个地方。
顾青棠从紫苏房间出来后,直奔柴房。一想到自己这个路径跟紫苏死前的路径完全相同,她就觉得特别不真实。
她气喘吁吁地停在柴房门口时,时珩正好在柴房里伸了个懒腰。看到他这气定神闲的样子,顾青棠莫名觉得心安。
当着陈修杰的面,顾青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时珩陈述了一遍,末了,她看了眼陈修杰,有些不确定她接下来的推测,要不要照实说。
时珩看出她的顾虑,岔开话题道:“我们才分开一天而已,你就搞出来这么多事,也真是有本事。”
这话本身没什么问题,可搭配时珩之前的那句“我的人”食用,味道就大不相同了。
陈修杰嘴角抽了抽,拱手道:“时大人,属下突然想起,有一事尚未查明,属下这就去查。”说完,不等时珩说话,掉头就走。
顾青棠却完全被“时大人”这仨字吸引了,她想起来了,这探花郎姓时名珩,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嘀咕,这得是个多被千恩万宠的人啊,取佩玉璧环上最珍贵稀缺的那点横玉当名字。
那块横玉见顾青棠有些走神,把折扇猛地一开,成功引起了顾青棠的注意。
“说吧,人已经走了。”他漫不经心地说道。
顾青棠“哦”了一声,把她的推测尽数说与时珩听。
第一种可能,她怀疑,设局之人是盛府的云姨娘,针对的就是她自己。不过她想不明白,连紫苏都不知道关于宝珠的细节,云姨娘怎么会知道。何况要派人在佥事府来去自如,似乎没那么容易吧。
另一种可能是江奉,就像她之前怀疑的那样,跟踪设局之人的人,针对她的口供,都是来自他方,况且如果是他的人,那在佥事府横行都没什么阻碍吧。但是她觉得如果是江奉的话,首先针对的是谁她就想不清楚——他总不至于没事去陷害一个丫鬟吧。针对顾青棠?他们连认识都不认识,可从事情的走向来看,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法了。
总之得出结论,不管是谁,针对的都是她。
“我跟你有点不一样的想法。”时珩摇了摇头,见顾青棠认真地看着他,也正了神色,正正经经地说道:“我觉得,你就是纯粹倒霉。”
他确实有点不一样的想法,他认为,比起为了诬陷顾青棠而杀死丫鬟,更像是杀死丫鬟时,不小心连累了顾青棠。原因也很简单,没人能确定,在顾青棠进入柴房之前,不会有其他人推门而入。
而按照顾青棠的说法,推门这个动作,似乎就是触发火灾的原因。
诚然,顾青棠得知了关于兰生的一些线索,或许会对她造成一定的威胁。但如果此事最先针对的就是顾青棠,那设局之人难免有些过于未卜先知了——他来之前命人查过,丢珠子的事情发生在兰生被揭露之前。
时珩把顾青棠的推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说的对,云姨娘怎么会有本事把手伸到佥事府,又怎么会如此精准地选中江怀瑜看重的珠子,并且知道珠子的收藏之处。最能知道这些细节的,是江奉,污蔑顾青棠的证词,也是来自江奉的侍卫,帮忙跟踪设局之人的侍卫,同样来自佥事府。
比起云姨娘,江奉更有可能在幕后操纵了这一切。时珩推测,江奉的目标是紫苏。
一开始,他或许是想找个机会把紫苏赶出府,然后再找机会弄死她,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可没想到,紫苏爱偷东西是因为外祖母,这一点戳到了江怀瑜的心,她一时心软,竟然没把紫苏赶出府。但出于什么原因,江奉很急切,急切到没法等紫苏出府,就算冒着惊动大理寺的风险,也要赶紧弄死她。机缘巧合,把罪名栽赃给了顾青棠。
顾青棠的话似乎在时珩耳边响起,他总不至于没事去陷害一个丫鬟吧。急于杀掉一个丫鬟,一个无足轻重的人。难道,这个丫鬟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风从两个人之间吹过,吹起顾青棠的一缕鬓间发。
时珩盯着那一缕发丝,心中疑问渐生。
最近这些暗地里的事情,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世子爷。”时义从外面赶过来,刚一进门,就又飞速地退了出去。
柴房内,时珩和顾青棠对视着,好像下一秒就要发生些什么。
时义不知道,自家世子爷是在想问题,而顾青棠,则是完完全全被时珩吊儿郎当的那一句“你是纯粹倒霉”震惊了。
“进来。”时珩的思绪被时义打断,扬声唤他进门。
时义低着头拱着手蹭进门,不敢抬眼跟时珩对视。
“有话说。”时珩不耐烦道。
先前有人来问的时候,时义还一百个不屑一顾,觉得他们问的这问题简直就是愚蠢!他家世子爷怎么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想——倒不是顾青棠不好,但她……就不像世子爷会喜欢的人啊。哎,世子爷会喜欢什么样的人?时义想着想着,更晕了。
他的头又低了低,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没自作主张。“江府管家不敢擅自做主,差人问,您和顾小姐是睡同一个房间,还是分两个房间。”
第九章 清风月
顾青棠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当然也不能全怪时义那句话,她这一天,实在是太过跌宕起伏,以至于她完全都没留意那些与案情无关的话语中到底包含了怎样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