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孝闪躲的功夫,信安君轻轻一跃,跟时礼礼一样,瞬间便消失不见。
血腥气十足的空气中,只余下一句:“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哈哈哈哈哈哈。”他狰狞张狂的笑声久久地回荡在这个房间。
另外一边,手铳的声音一出,时珩立即放焰火招来了距离千洞岛最近的地方官——越阳知府娄万山。
不等时珩表态,娄万山就率先检讨,称自己治理不力,竟然让附近出现了如此明目张胆劫色劫财之事。
此次出行,时珩事先做了安排,特地让时仁等人包下了半个内舱,一方面是为了招摇一点,吸引注意力,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尽可能地降低人员伤亡。
为了保险,他设置了双层保护伞,第一层是时礼礼和时仁,第二层是时孝。
他早就猜到,永安城中必定会有人在此行途中对他和顾青棠动手,他需要用这两层保护伞,钓出背后之人。
可没想到,出手的,竟然只是船上的人。对付他们的方法,也是此前这艘阴船就惯用的贩卖女子的伎俩——这信安君说了,他是她们的洞神,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从这条水路上失踪的那些女子,那些被传是中了“落花洞女”之咒的女子,都是被信安君掳走的。
难道,是他们倒霉?遇上了贩卖女子的团伙?
时珩在房间里扫视一圈,他的身后,娄万山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哪个动作或那句话引起时珩的不悦,威胁到他头上的那顶乌纱帽。
房间内,顾青棠听完时孝对于时礼礼失踪时所有情形的描述,目光落在了圆桌中央的香炉上。她上前绕着香炉转了一圈,猛地往后推了一步,喊道:“开窗!”顾青棠着急地看向时孝,说话间,举起衣袖捂住自己的口鼻。
“怎么回事?”时珩蹙眉,走向顾青棠。
她却伸出手制止他,“香炉里有白花曼陀罗。”顿了顿,她解释说:“浓度过高会致人迷幻。”
第十四章 月朦胧
难怪时礼礼在失踪前,行为举止如此反常。
开窗之后,海风顷刻间灌满房间,冲散了那股血腥之气。
顾青棠轻舒一口气,想要再度靠近香炉时,袖口被人拽了一下。
只是一瞬,时珩就松开了顾青棠的衣袖,他往后摆了摆手,示意顾青棠靠后站,自己则走到了前面。“你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他吩咐了一句,便探头查看起桌上的香炉。
香炉是方形的,放在圆桌正中央。从上面看,香炉的中央有四个扇叶,侧面有一个个的小圆点组成上玄月或是下玄月,在方形的四面交替出现。香炉中有个烧了一半的香丸,方才被顾青棠识出白花曼陀罗之后,香丸就被时孝浇灭了。
保险起见,时珩并不愿意去动这个香炉。方才他把顾青棠支出去,潜意识里也是怕她会被香炉影响——毕竟,连时礼礼这样的身手都着了道。时珩看得出来,除了白花曼陀罗之外,这个香炉还透着一股古怪。只是一时之间,他还没办法判断,这个东西是如何影响了时礼礼。
蓦地,时珩脚下一顿,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他蹲下身,目光在看到一块摔碎了的玉牌时,黯了一黯。
顾青棠从甲板绕到这个房间所在位置的外侧,这边通道很窄,基本就没留什么空间供人站立,还好她瘦,这才能勉勉强强地挤在栏杆内侧。
按理说,此处不会有人常来,但顾青棠踩在甲板上,发现甲板竟然有些松动。
她小心地蹲下身,单手抓住栏杆稳住身体,仔细查看此处的地面,发现地面上有很严重的磨损。
顾青棠的目光沿着磨损处往里移动,最后停在地面跟房间外墙墙面的交界处,这个地方,有一些细小的划痕,看上去,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扎到甲板上了一样。
房间里,时珩走到窗边,从他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顾青棠的脑袋顶。
船上风大,顾青棠嫌风老把头发糊到脸上,于是梳了个双螺髻。此时此刻,在时珩的眼中,就是两个毛茸茸的球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的。
他别开目光,视线落在窗棂上的四指血手印上。
这个地方,是时礼礼第一次留下血手印的地方。
时珩心里有些发狠,这几个人跟了他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以这样的方式见过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手却越握越紧,骨节发白,有血慢慢地从他掌心滴落,可他根本就没有察觉。
顾青棠想不明白,这个地方这么窄,却磨损如此严重,很明显,即便窄,也经常会有人过来。来这个地方做什么?还有那些细小的划痕,会是怎么造成的呢?
越是想不明白,顾青棠就越想起时礼礼房间的那些血迹,她的心情就越低落了。她缓缓地站起身,一抬头,对上时珩波澜不惊的面孔。
他们二人中间隔着一道窗,但顾青棠可以站的位置实在有限,因而此刻,二人的距离很近。顾青棠条件反射般地想往后退,后背后仰,被时珩及时地揽住肩膀。
“躲什么啊,先进来吧。”他语气淡淡的,跟平日里很不一样,顾青棠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很不好。
顾青棠“嗯”了一声,回到内舱,发现众人都聚在了船舱的前厅处。
时珩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淡淡的,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了。时仁和时孝都站在他的身后,低着头,同样看不出什么情绪。时义被时珩派出去搜船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她把地板上的磨损和一些不明划痕的事情跟大家说了一遍,娄万山率先推测道:“按照这位小姐的说法,消失的那位小姐,还有信安君,会不会是开窗出去的?我没听错的话,这位小姐的意思是,有古怪的那个位置就在窗下吧?”
顾青棠点了点头,没说话。
她不这么认为,以时孝跟着她这么许久她却一点都没察觉的功夫来看,她不相信如果中间有人开了窗,时孝和时仁会察觉不到。并且,信安君还有可能在开窗逃出后关上窗,时礼礼消失时已经伤得如此之重,怎么可能开窗关窗完全不引起时孝的注意呢?
这么想着,她看了时孝一眼,发现他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后槽牙却像是咬紧了的样子。虽然她没怎么见过时孝,但印象中,时珩手下的人永远都是游刃有余的。
她心里觉得堵得慌,满怀的愧疚和烦躁,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时礼礼是她的替身,因为她,才遭受了这么多的苦楚,甚至现在下落不明。
那满屋子的血迹,她看着不觉得害怕,只有心疼和愧疚。
时珩心里也不好受,他没想到对方居然用的是这么阴的招,他以为他手下的人个个都是高手,对付对方的人完全不会有什么问题,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
是他错了,江奉陷害顾青棠的时候,就不是明刀明枪了,他却如此想当然。
时珩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然而只是一瞬,便恢复了片刻前的模样。如果不是顾青棠的视线刚好落在那里,没有任何人会注意他这个小小的动作。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时义回来复命了。
除了时珩一行人外,其余客人和楼船的舵手、水手等人全部排查完毕。此前,时仁那边包下了半艘楼船,需要排查的人员其实并不算多,时义已经用上了大理寺的那套审讯方法,得出的结论是,这些人甚至都没有身上都带功夫的。
从事发到现在,时义一直没说过什么话,是以,在刚刚听到他开口时,顾青棠吓了一跳——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样子,不仅如此,他的眼皮下泛着乌青,大概是为了遮盖一下吧,他的额发垂下来不少,显得人更加颓废。
“先散了吧。”听完他的话以后,时珩抬起头环视一圈。
以娄万山为首的人,个个都身着官服,头低低地垂着,战战兢兢。听到时珩的话,他们低着头互相交换眼色,只有娄万山硬着头皮问道:“那时大人,接下来该怎么查?”
此行,是为了查沁州的水患,那才是最重要的事。时珩心里知道。可是此事事关永安城里的重臣,而且,就这么把时礼礼扔在这里吗?
两天。
他在心里暗暗权衡,就在这儿停两天时间。
“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时珩面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与娄万山对视片刻后,继续说道:“至于那些与本案无关的人员,还请娄大人妥善安置。”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娄万山连连应答,边说,边带着他的人退了出去。
前厅渐渐清净了下来,剩下的,就只有时珩、顾青棠以及站在时珩旁边的时义、时仁和时孝了。
“我们去里面说吧。”时珩说着,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背影,可顾青棠跟在他的身后,前所未有地觉得,他的气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压人。
一进门,时珩转过身,看向顾青棠,“你怎么看?”
他看出来了,顾青棠不同意娄万山对于人消失了是开窗出去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