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珩哼笑一声,“你以为我是这么轻易就能被收买的吗?”
她哪里想要收买他了,不说拉倒。顾青棠本来就精神不好,他不说,她也就决定先不问了。反正她很确定,不对劲的地方,大人都知道。跟着大人,总归是不会有错的。
这么想着,顾青棠也哼笑一声,下巴一扬,竟然显露出几分得意。
也不知道在得意些什么。
第二十八章 书生语
时珩没有再多兜圈子,把自己的想法一一道给顾青棠听。
一个封闭的村寨,突然来了俩陌生人,第一反应会是怕有别的人进来,而不是看看这俩人究竟来自何处、是何目的、是好是歹?
是了,顾青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也是这里。
什么都没问,就这么善意地对待他们?就好像,这里的人已经对他们了如指掌了一样。
顾青棠有些头皮发麻,想到这一层的时候,她连话都不敢多说了,一个劲儿地冲时珩比嘴形,让他再好好想想出现在这儿之前的事情。
时珩觉得她的样子有点可笑,又莫名觉得心里像有根草,忍不住轻笑一声,抬手拨弄了一下她的发髻。
“没事。”连话里都带着笑意。
顾青棠皱眉。
他又笑了一声:“至少现在还没事,他们好吃好喝待着我们,起码证明,现在不会要我们的命。”
大概是杨大嫂的饭菜给了两个人足够的体力,加上此前已经睡了很久,时珩和顾青棠渐渐从浑浑噩噩的中完全恢复了过来。
他们商量着,要出去走走,亲自看看这个隐秘的村子。
艳阳高照,没有一丝风。
起码走在路上看起来,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子了。
时珩和顾青棠肩并肩而行,所到之处,无一不会收到沿途百姓的注目礼。时珩突然想起中举巡街的那一天,他骑在马上,不耐烦地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第一次觉得,永安城怎么那么大啊。
他瞥了身边的人一眼,有点想知道,他人生中最高调的那一天,她有没有在场。
但直接问,未免也太掉价了些。
此刻,顾青棠只觉得头皮发麻。
其实说起来,她也经常是人群中的焦点,比如她在讲案情的时候——但那都是她有的放矢之时,且大家的关注点都是放在她说的话上。跟现在不一样。很不一样。
顾青棠拽了拽时珩的衣袖,他瞥了她一眼,随即就着她的身高低了低头。
“大人,您不觉得别扭吗?”
时珩明白她的意思,冲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附耳过来。
顾青棠从善如流,听见时珩低声在她耳边说:“这就觉得别扭了?那你可得早点习惯。”说完,他大步一跨,走在了顾青棠的前面。
为什么要早点习惯?早点习惯什么?顾青棠似乎懂他的意思,又似乎不那么懂。她并非迟钝的人,感觉到这些日子以来时珩对她的态度变化了,可那能代表什么呢?刚才大姐问的时候,他还说他们是兄妹呢。
想到这儿,顾青棠又想起他的那一声“阿棠妹”,单单是这么想一下,她就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时珩就落下顾青棠一段距离了。似乎是感觉到她没在身边,时珩脚步顿了顿,随即回过身,与她对上视线时,嘴角还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冲她扬了扬下巴。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表情,让顾青棠感受到了一种平日里在时珩身上鲜有的张扬的少年气——大概是因为年纪尚轻便位居高位,他在外总是不太爱笑。而现在他的样子,不是大人,不是世子爷,是单纯的、恣意的、只有她见过的,时珩。
她笑了,提起裙角,飞奔过去。
他说早点习惯,那就早点习惯吧,管他为什么呢。
顾青棠似乎能感觉到,此时此刻,有无数道目光投在她的身上。她也知道,这些目光同样落在时珩身上。想到这个,她就觉得没什么了。
就像习以为常的那般,只要在他身边,就不需要有任何顾虑。
暑气正盛,走了一会儿,他们就觉得渴了,于是随便找了个路边摊,要了两碗大碗茶。
这一点都不像时珩的作风——虽说他没有什么骄奢淫逸的劣习,但平日里也是讲究得很,顾青棠是怎么也想象不出,他叉着腿在街边捧碗喝茶的样子的。就如现在这般。
时珩觉察到她打量的目光,唇角一扬,问道:“你猜我为什么选在这儿喝茶?”
“渴得快要晕过去了?”顾青棠飞快地回道。除了快不行了,她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原因会让一个那么吹毛求疵人那么不讲究。
啊……她的脑海中飞快地掠过一些东西,愣了片刻,她小声道:“大人,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人,知道您平时的生活习惯?”
时珩点了点头,与此同时,点了顾青棠的太阳穴一下,“这里终于开始转了。”
知道你在看着我,所以选个你以为我不会踏足的地方歇脚,是种无声、无效却可以让自己出出气的反抗。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揶揄,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没有停歇,日头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见天凉了下来,时珩跟顾青棠准备回大姐家,可两个人刚一起身,突然就见一个瘦弱的书生跌跌撞撞冲着他们就跑了过来,还没行至他们跟前,瘦弱书生便被身后追赶的彪形大汉一把推到了地上。
“我……我明天就……”瘦弱书生的声音听起来虚弱到了极点,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彪形大汉打断:“少废话!你吃了老子家的肉但没给老子解决问题,要么把肉吐出来,要么还钱!”
瘦弱书生躺在地上,手肘撑地往旁边蹭,边蹭边说:“我明明替你寻回了那头母猪,你……”
“我呸!那是你找回来的吗!那是猪自己走回来的!彪形大汉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骂骂咧咧地往前一步,正想踹书生一脚,顾青棠一脚把自己刚坐的凳子踢了过去,堪堪落在大汉的脚和书生之间。
书生免受一脚,向顾青棠投去感激的一眼。
彪形大汉当街被挑衅,眼睛瞪得溜圆,想都不想就杀气腾腾地走向顾青棠。
时珩双眸微微一眯,拉住顾青棠的手腕,还没来得及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后,就见一块银色的令牌一样的物什飞落至大汉脚边。
大汉愣了愣,似乎是惧怕什么一样,飞快地往后推了几步,掉头就跑。
旁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也都脸色剧变,纷纷四散开来。
顾青棠和时珩对视一眼,从腰间取出一块手帕,意欲将令牌捡起来。
“别别别!”瘦弱书生拼尽全力大喝一声,“别动!”话一喊出口,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这一声,成功地阻住了顾青棠的动作。她诧异地看着他,又侧头看了眼时珩。
却见时珩目光平静地照着瘦弱书生上下打量,边打量,边冲顾青棠往自己的身后挥了挥手。
“什么意思?”时珩问道。
大概是被他的气势影响,瘦弱书生说起话来有些结巴,“这……这是月……月神殿下的……的信物。”他艰难地说着,边说,边草木皆兵地看向四周。
月神殿下?
顾青棠已经在时珩的示意下站到了他的身后,但听到这个词,她还是好奇,探出头看向瘦弱书生,瘦弱书生也越过时珩的肩头,与她对视。
这让时珩有些不悦,他侧头看向身后,瞥了顾青棠一眼,顾青棠会意,缩回他的身后。
他似乎很喜欢让她躲在自己的身后,顾青棠恍恍惚惚地想道。
“你叫什么名字?他为什么要追打你?”时珩问道。
瘦弱书生低了低头,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个很勉强的笑,“感谢这位小姐刚刚救了在下,但是,我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什么都向阁下汇报吧。”
“那你为什么要管我们,我们拿不拿这枚令牌,与你何干?”时珩眸子深深地望着他。
“我刚才说了,感谢这位小姐。”瘦弱书生目光坦诚地回望。
顾青棠终于忍不住,再次探出头来,“他为什么要打你?”
其实从方才他们的对话推断,顾青棠基本能猜出前因后果,她知道时珩也能。只是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又好巧不巧发生在了他们眼前,问一问总没坏处的。若是有诈,没准,还能从他的话里话外找出些破绽呢。
瘦弱书生苦笑,因为是顾青棠问的话,他便解释了一番。
原来他是这个村子里的教书先生,但最近这一年,村子里越来越多人不愿意把孩子送进学堂,久而久之,学堂便渐渐荒废了。
书生没了学生,兜里的银子也渐渐空了,于是找各种活计做,跟之前顾青棠做的事很像。
不同的是,顾青棠帮的都是街坊邻里,都好说话;书生却是走街串巷,给不熟悉的人做活,活没少干,钱却拿不了多少。
像今天这样,明明他帮那大汉找回了他家跑丢了的母猪,大汉却说猪是自己回家的,还倒打一耙,说他白吃白喝,让他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