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艰难地侧过头,看到旁边躺着一个人。
是时珩。
他的脸,即便是在一片混沌当中,她也能分辨得清楚。
顾青棠条件反射般地几乎要跳起来,只是手刚刚撑到床上,整个人就又瘫软了回去。
是受伤了?还是被下药了?顾青棠深深地出了一口气,试着动了动胳膊,成功撞到时珩的胳膊肘。“喂。”她轻轻喊了一声,声音一出,才发现嗓子也沙沙地疼。
似乎是被她的声音吵到,时珩皱了皱眉,半晌,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跟顾青棠一样,他也愣了一会儿,目光从涣散到聚焦,最后定定地定在她的脸上。
他的情况比顾青棠稍好一些,能勉强看清她的脸,只不过,他从未见过顾青棠的脸色如此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虚弱到极点的模样。
此时此刻,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互相对望着,似乎能延伸出无限的旖旎。片刻之后,时珩跟顾青棠做出了一样的动作——企图以手撑床坐起来,也跟顾青棠一样,因为无力,又原样跌了回去。
“我们这是……”话还没说完,时珩就咳了起来,嗓子干涩得难受。顿了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下来,清了清嗓子,把话补全,“我们这是在哪儿?”
这是在哪儿?
顾青棠茫然地看向四周,这才觉察到,自己所处的地方,竟是全然陌生的样子。方才她刚醒来时只觉得头疼,什么都看不清楚,后来注意力又放在了时珩身上,根本就没注意自己身处何地。
似乎下意识地觉得,只要他在身边,就总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时珩觉得思维混沌,咬了咬牙,闭上眼睛,企图理清思绪,可他凝眉沉思半晌,依旧一无所获。
既然这样,他索性放弃挣扎,全然放松下来。
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顾青棠就做不到这么豁达,意识不到时还不觉得,可一旦意识到,自己想不起来昏迷之前的事情,她就开始抓心挠肝了。
“大人,您最后记得的事情是什么呢?”她折腾许久之后,实在一无所获,于是她转而在时珩身上寻找突破口。
时珩睁着眼睛,目光望着床顶的帏幔,隐隐出神。
河岸堆积成山的淤泥,街边衣不蔽体的百姓,棺中诡秘莫测的女子,紧捂着小兜子的顾青棠说:“能救一个是一个。”
可是这些都解释不了,他们现在在哪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头痛欲裂好似被下药了一般。
半晌,时珩反问道:“你呢?”
顾青棠絮絮叨叨的,把这些日子里的见闻几乎复述了个遍,临了了,她犹豫了一下,没把最后的记忆说出来。
她记得,她当时是在沐浴。
因为一闭眼就会想到石棺中笑容扭曲的女子,她想泡一泡,让自己换个心情,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些怎么能说呢,尤其是对方是时珩。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顾青棠自己都愣了愣,什么叫尤其是时珩?她隐约觉察有些事情不太对劲,于是提醒自己,时珩是大人,除此之外,对于自己而言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她甚至开始设想,如果对方是……时义?她大概也是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口的吧。
嗯,没什么特别的,她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然后呢?”时珩静静地听完顾青棠的那些回忆,默了好一会儿,问道。
她的话很琐碎,却不让他觉得烦,他喜欢她顺着线索推逻辑时的专注,也喜欢她讲自己在小厨房研究顶饱又好吃的饼干,更喜欢她无意间夸赞他料事如神——倒不是他有多自恋,但是被聪明人夸聪明,总是会让人觉得得意的吧。
可她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时珩分明觉察到,她硬是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顾青棠紧紧地闭上嘴巴,决意不想再提。
时珩还想追问,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
两个人一齐看向门口的方向。
来人是一个看上去很淳朴善良的大姐,笑盈盈地端着一盆水,看两个人醒了,搭话道:“二位终于醒了,没事吧?”
时珩与顾青棠对视一眼,他问道:“可是大姐救了我们?”
大姐摇了摇头,“是我男人上山打猎,遇到二位倒在一棵树下。”
“我们现下是在您家?大姐该怎么称呼呢?”顾青棠问道。
大姐放下手里的盆,走向二人,边走边向二人解释。说是自己家姓杨,只管称她杨大嫂便是。她还说,时珩和顾青棠已经昏迷了一整天了,问他们:“一定饿了吧?现在能动吗?”
顾青棠哭丧着脸摇了摇头,“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一整天了,什么药药劲这么大,一整天了都排不出去?时珩心里暗暗地想着,嘴上却只是说了一句:“多有叨扰。”
杨大嫂把顾青棠扶起来后,又把时珩扶起来,喂了两个人各半碗水,让他们动不了就先再休息着。
顾青棠有些疑虑。
之前迫不得已,与时珩睡在同一张床上。眼下有机会,是不是应该讲究一点。毕竟自己是女孩子呢。
她犹犹豫豫地开口问杨大嫂,家里有几间房可以住人。杨大嫂不明就里,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时珩打断。
“不用,我们兄妹二人睡一间也是一样的。”
“兄妹?”杨大嫂和顾青棠一同看向时珩。
他点了点头,看了眼顾青棠,语气一顿,问道:“是不是?阿棠……妹。”
顾青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杨大嫂倒是没留意她的反应,向时珩解释说,之前还以为俩人是小两口,这才把他们放到一起——也是没办法,家里就这么一个空房间。幸好虽然不是一对,却也是兄妹,不然……大姐话没说完,冲着他们歉意地笑了笑。
场面一时一些尴尬,杨大嫂也不多做停留,便先去给他们准备吃的了。
她走了以后,房间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顾青棠眨巴了眨巴眼,看向时珩,“兄妹?”
时珩听到杨大嫂的解释后,其实有些担心顾青棠会多想。但看她的反应,好像还好。他“嗯”了一声,答非所问道:“以前都没觉得,你这个名字还挺容易让人占便宜。”
顾青棠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永安城如今很流行堂兄堂妹喜结连理,时珩叫她“阿棠妹”,在字面意思之外,还让两个人的关系更加引人遐想了。时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有意还是无意。
两个人相对无言,各自把头撇到一边。
时珩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追问她昏迷之前还有什么事没说出来,她一直都支支吾吾的。跟现在这番样子倒是很像。
所以,是有什么不方便告诉他的事情?
思及此,时珩轻轻一笑。
听到他的笑声,顾青棠脸红得更厉害了。她又不好多说什么,生怕一句话不合适又引来时珩更加……让她想入非非的揶揄。但什么都不说似乎也有点太好欺负了,于是她嘟嘟囔囔地回嘴了一句:“谁是你阿棠妹……”
杨大嫂再进来的时候,两个人的状况都比之前好了不少,尤其是时珩,已经能很自如地行走了。
人在平日,永远不会意识到行动自如是件多么可贵的事情。
尤其是,在你无法动弹时,身边还躺着一个打破了你平常心的人。顾青棠不愿意承认,她好像对时珩跟对别人都不太一样,尽管她已经意识到了。
眼下,也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杨大嫂手艺不错,时珩和顾青棠把她准备的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边吃,顾青棠还边想,大人这挑食的毛病,倒好似不药而愈了。
一顿饭的时间,杨大嫂也把二人心中最大的疑惑——他们身在何处,给解释了个明明白白。
这里是夕落村,是永安县里一个很隐秘的村子,依山傍水,百姓安居乐业。
这村子很难找,寻常人根本就没办法随意进出。加上村子不大,乡里乡亲的彼此之间都认识,所以,杨家大哥在山上捡到时珩和顾青棠时,第一反应是有些担忧,怕村子暴露了,被外人给找到了。
结果,一天一夜下来,除了时珩和顾青棠,再也没见过其他人,村里人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听闻此,顾青棠觉得不知哪里,有说不出的别扭。
时珩瞥了她一眼,复又看向杨大嫂,问道:“那平常村子里的人都不出去吗?”
杨大嫂也很纳闷,“为什么要出去?这里是世外桃源啊,出去多受苦!”
时珩和顾青棠对视一眼,没说什么话,一起朝大嫂笑了笑。
杨大嫂走后,顾青棠问起时珩,觉不觉得哪里奇怪。时珩也不回答,只是反问她觉得哪里奇怪。
顾青棠就是说不出来才问他,见他这样,心知他是有意逗趣自己,便扯出一个笑,嬉皮笑脸地问道:“小人就是想不出来啊,但是大人是大人,大人一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