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在一边看热闹,还毫不掩饰的这位公子,也是大有来头。他名曰时珩,不是盛国公府的人,却能这么畅通无阻地进出盛府,自然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同凡响——他是盛府二公子夫人时瑾的弟弟,当朝太后的侄子,永宁侯的独子,不仅如此,他还是名动永安城的探花郎,当朝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
他旁边的年轻妇人,便是他的嫡亲姐姐时瑾。
时珩今日来访,是被时瑾诓来的。她以有孕为名,说是要让他传话给太后姑姑,实际上,是听说云姨娘搬来了一个什么小青天来查案,恐她趁机栽赃盛嘉卿,便把亲弟弟搬来当救兵——她和盛嘉卿是手帕交,绝不能容忍自己的闺中密友遭人陷害。
闺房之内,顾青棠的目光在房间内游走,她在仔细查看,总感觉自己漏掉了什么。
蓦的,她在墙面上看到一丝血迹。顾青棠急忙上前,仔细查看。不对啊,如果是被花瓶砸死的,那墙上即便有血迹,也不会是这样的形状。就好像……就好像是隔着什么东西,不慎湮过去的一样。
啊!顾青棠的目光从贵妃榻移到藏宝阁,落到满地狼藉上。她费力地搬开贵妃榻,在贵妃榻和墙中间,夹着一块带血的帕子,上面方方正正的小楷,绣着“嘉卿”二字。
顾青棠闭了闭眼,心想,这安排也是费尽心机了。她轻叹一口气,“我想,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有了她这句话,云姨娘悲痛欲绝的心都仿似好了许多,她立刻差人请了相关人员,盛老爷、盛夫人和盛嘉卿——还是那句话,盛老爷不愿意将此事闹大,也不想太过委屈云姨娘,所以只能尽力从中斡旋,禀退所有下人,只留下在座的几位,既满足云姨娘,也不让盛夫人和盛嘉卿太过难堪。
与此同时,顾青棠找人去管家那里问询,今日午时过后,都有谁领过冰块。没一会,消息传回来,说是刚下过雨,天气凉爽,只有一房领过冰块,而且一下领了很多,正是四小姐房中。
什么都清楚了,顾青棠看着在座之人,心中只觉荒诞。
“这块帕子,想必三小姐很眼熟吧。”顾青棠把从房间里捡到的帕子放在桌上,上面的血迹已经变暗,但看起来仍然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盛老爷、盛夫人皆面色铁青,盛嘉卿拿过帕子,手微微颤抖,嘴里一直说着:“我……不知道帕子为什么会在这儿……”云姨娘则一脸义愤填膺。
“我刚才检查过四小姐的遗体,她的里衣衣袖被撕掉了一块,现在去三小姐房间检查的话,想必可以找到。”
听顾青棠这么一说,云姨娘立刻喊来人,去盛嘉卿房间搜,她的原话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窗外,时瑾急得额上冒出汗。听着顾青棠的话,时珩冷笑一声,他的折扇一收,正欲抬步,便听见顾青棠接着说道:“不用掘地三尺,一定在很好找的地方,因为……”
听到她的话,时珩挑了挑眉,透过窗户的缝隙,他看到顾青棠面沉如水,眉目不似来时那般清明,像是蒙了一层雾。
“因为,这些所谓的证据,都是四小姐殒命前提前安排好的。”顾青棠深吸一口气,说道:“四小姐笃定,有了这些证据,就可以指认三小姐,可其实,真正的凶手,是她自己。”她环视一周,下结论一般说:“四小姐是自杀的。”
房间内,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房间外,时珩微微勾了勾唇角,低声道:“有点意思。”
顾青棠走到贵妃榻边上,指着那块颜色突兀的木地板说:“起初,我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四小姐最后……是躺在这贵妃榻上的,贵妃榻明显被人挪动过,我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直到我看到这个。”顾青棠指着贵妃榻旁墙上的那一丝血迹,”想必,四小姐当时坐在这里,这样撞上去了吧。”她坐到贵妃榻上,把带血的帕子贴在墙上,然后假装要撞上去。
“你……你胡说!蕊儿她……她为什么要自杀!”云姨娘站起来,指着顾青棠,被盛夫人拉住,盛夫人说:“你继续说。”
顾青棠低下头,从贵妃榻上下来,随手从藏宝阁上拿下来一个花瓶,蹲下身捡起木简,将木简铺开,半悬空,放在了藏宝阁上方空着的那一格中。“我之前就觉得奇怪,如果有人随手拿起个花瓶砸人,不应该拿跟自己身高相称的位置的吗,为什么如此舍近求远,拿最高处的?”她踮起脚,才将将够到她动手中的花瓶前,藏宝阁上唯一空着的那一个格子。
“那是因为,东西放得高一点,砸下来碎掉的几率最高。”她踮起脚,把花瓶放在悬空的那一侧木简上,单手拖着悬空的木简,解释说:“另一侧木简,放的是冰块。”
顾青棠侧过头看向盛嘉卿,目光意味不明,“三小姐今日为何来找四小姐?”
所有人都暗暗地怀疑盛嘉卿,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她进门后,花瓶就突然落了下来。如今顾青棠这么一问,她才想起来,“是她约我的,她让我未时一到就来找她,切不要拖延,她有要事相告,我以为……我以为跟婚事有关,所以不敢耽搁。”
顾青棠点了点头,“她是要掐准时间,她掐准时间,就是为了让你到来后,花瓶立刻砸下。届时房间内只有你们二人,你百口莫辩。”顾青棠沉了沉嗓音,看向房间内其余的人。
盛老爷还是阴沉着脸,也是,女儿们内斗成这样,无论真相如何,都很难堪。
随着顾青棠把真相层层道出,云姨娘的脸色越难越难看,盛夫人和盛嘉卿则越来越激动。她继续说道:“我问过管家,今日午时过后,只有四小姐房中领过冰块,冰块是四小姐自己放上去的。随着冰块融化,花瓶这一侧坠下来,砸在这儿。我也问了,贵府的冰块向来会切割成固定的尺寸,四小姐很清楚,冰块何时会融化到什么程度。”
她指着贵妃榻的头部,“所以,这么巧,花瓶落下的前一刻,三小姐来了。并且,贵妃榻才移了位置。”
“就算……就算如此,为什么不能是有人伪装成蕊儿自杀!她房里有人领过冰块,那……那用冰块布置的人,也可能是她房里的其他人啊!”云姨娘不甘地反驳道。
顾青棠抿了抿唇,把花瓶移开,然后指了指木简上的细小划痕,“这个地方,是拿指甲划的,跟四小姐指甲磨损的地方,刚好吻合。”她低声说道:“四小姐是提前计算好时间和摆放花瓶的角度的,最近她房里一定摔碎过很多花瓶,多次领过冰块。”
此事不经一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有人来回话,证实了顾青棠的推测。
窗外,时珩的折扇收起来,在手中轻轻敲了敲,对着身边的时瑾说:“怎么样,放心了吗?”那语气,就好像破案的是他自己一样。边说,他边扫了一眼房间内,顾青棠扶了扶她的胸口,隔着衣服,像是捏了什么东西一下。他的目光顺着看向她的脖颈,上面有根挂绳。是个吊坠吧。他漫不经心地想道。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云姨娘失声痛哭。
顾青棠不知道盛惜蕊怀的是谁的孩子,也不知道她抢盛嘉卿的未婚夫婿抢到了什么程度,更不知道为什么她临死还想着把盛嘉卿——自己的姐姐诬陷成杀人凶手。个中细节,顾青棠不想探究了。
她只觉得自己打破了所有的安宁,撕破了姐妹谦恭的表象,让一个死去的人无法得偿所愿,又破坏了这死去之人的清誉。就好像她打翻了一个墨盒,玷污了原本干干净净的池水。
人心太过难测,她不懂,也不想懂了。此时此刻,她想尽快离开这里。
原本想着帮云姨娘破个案,领点赏钱,可眼下,顾青棠也不愿意张口了。
她拜别盛老爷和盛夫人,盛夫人激动地握着她的手,不住地感谢她,还主动差人封了银子给她。可顾青棠是云姨娘请来的,她百般推辞,不愿意接受。她有个原则,帮人破案,讨点酬劳,这酬劳,是因为她帮到人了。眼下她非但没帮到云姨娘,还打破了云姨娘心里仅存的念想,无论如何,这银子她也不想收。
盛惜蕊的死亡真相让顾青棠很难受,原本盛夫人还要请人把她送回去,她却不想再跟这深宅大院的人有什么瓜葛,于是借故先行离开。
夜已经深了,云层越来越厚,似是又要下雨。
盛府太大,顾青棠依稀记得来时的路,却越转越晕。她迷路了。也不知绕到了什么地方,有哭声传入她的耳中。
顾青棠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不远处的花园中,盛嘉卿跟一位清隽的公子相对而立,旁边还站了位年轻的妇人,看样子,妇人已经有孕。他们禀退了身后的丫鬟小厮,想是有要事要谈。
这种墙角,顾青棠是决计不愿听的。可丫鬟小厮们四散退下,她的身后又是个池塘,如果此时离开,势必会让那三人看见。
顾青棠索性蹲在原地,捂上耳朵,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她觉得自己蹲了很久,起身想看看人都走了吗,正好看到盛嘉卿抬手抹眼泪,委屈地看着对面的公子,年轻妇人拍她的肩膀,清隽公子摇开折扇,十分不耐烦的样子。